试航非洲大裂谷 偶遇风平暗沙群
圆方著
街上人无论贫富贵贱全是周身裹覆,即便是麻衣破布也都没过脚踝。日头才上半竿就已酷热难耐,道边栽种椰枣、棕榈、牧豆等许多树,摊贩寻着树影摆卖。大宅之前枝繁叶茂,亭亭如盖。小宅之前枯黄零落,不能久活。天朝客商一路观望,互相称奇,你看我,我看你,竟忘了招呼生意。
街上景象却与《经行记》所说不同:此间人民大多以椰枣、葡萄、坚果为粮,粳米白面并不多见。行人多挎弯刀,无人穿戴丝绸。房舍纯以石头砌成,方方正正,不遮片瓦,不知它如何防雨,而庙宇则是圆顶拱门,浮雕绘画,好不雄蔚。
“哇,这鸟怎么那么大”?胡舟权道。
那大鸟足足有一人高,估摸不下百斤。若是脱手逃去,如何抓得回来?
“这是鸵鸟”,万连道。
“鸵鸟?能带人飞么?”
“飞不了。”
“这是它的蛋”?胡舟权看着摊上那颗巨蛋道。
“嗯,一只就一大盘。”
“好吃吗?”
“看着好吃,贵,还很腥,最好别试。”
“豹子”,小周惊呼。
笼中豹子瞪大双眼,来回躁动,寻隙逃出。
“这是野生的豹子,养不熟,一般都是拿去斗兽。”
“狮子狮子”,小周又道,他一振奋又吮了两下拇指,因怕人看见,急忙收起。
铁笼中趴着一头炸毛雄狮,身上几处黑红破口招来许多蚊虫,两眼盯着商贩,边上还锁着野狗、野马。那马周身黑白条纹,很是古怪。
‘咚、咚、咚’……
车夫敲击木筒,赶着一车水过来。街坊听闻声响,就提桶出来买水。
华业几个看得出奇:凉水竟然也能卖!
“他们这边的水又咸又苦,不好喝”,万连道。
“那他这个水又是哪来的”?昊明道。
“他们不产水,他们只是自然泉水的搬运工。以前,东边山脚有个农夫无意挖出一眼山泉,他就把泉眼围起来,每天打出来卖。这边常年缺水,苦水都能卖钱的。谁家家底多少,看他攒得多少水,种得几棵树。女方要嫁人就问他家有几棵椰枣树。”
“多种几棵不就成了吗”?胡舟权道。
“这边种树可不容易,要浇水的,你看现在还早就热起来了,再过一个时辰,外面就没法待了,中午也没什么人敢出来。今天就看看要买什么,明天要早早上来。”
“怎么没见人穿丝绸呢”?华业道。
“他们有禁忌,女人可以穿,男人不能穿,而且禁酒,不管是偷卖或者偷喝,都得鞭笞,抓到就打八十鞭,还有猪肉、甲鱼、螃蟹都不能吃。”
忽然几声马嘶,昊明眼前一亮:几匹大马套在道边。
那大马头面清秀,眼大光明,四肢细长,鬐高颈直,额宽背短,毛细有光。都大食良驹。
“去问问多少钱”,昊明道。
万连于是上前跟那马贩交谈。
“小虎不来可惜了,哈哈”,恩羽道。
一会,万连回来道:“只卖骟马,大概四五十两。”
昊明道:“回国至少能卖七十两,东家觉得如何?”
华业含笑道:“你们拿主意,看他们有多少。”
……
船队泊港五日,随后继续往北,直到北端苏伊士港。
华业登上桅杆朝北望去,心底不由一凉:海港之后茫茫荒漠,草被稀稀落落,哪曾有运河!看来唯有绕远风暴角了。
恩羽道:“东家怎么打算?”
“不留了,就在这卖了吧,反正也没多少了。”
“那就卖吧,这边行情也不错,比安西多赚两三成。”
……
船队沿西岸返航,华业一路闷闷不乐,行两日草木渐盛,忽见一阔面大河,河水青黑舒缓,岸上草棚零星半掩。如此好风好水却人烟稀薄,可知暗地里绝非面上这般宁静。
“这条河通向哪里”?华业道。
“不知道,这边土著家徒四壁,没得几个人影,哪有生意做”?老常道。
“不是家徒四壁,是连墙壁都没有啊”,恩羽道。
“我想进去看看,叫他们出来问问”,华业道。
“谁”?周彬不解道。
“胡人”,昊明道。
“哦”,周彬于是跑回舱里。
一会,十一胡人来到跟前。
“这条河去哪里”?东家道。
塞朗、里斯奥、马利特等都摇头不知,唯有堪菲犹疑道:“像是塞法杰河,十二年前我被人抓上船,好像就是从这出来的,我家有可能就在上游。”
“上游又是哪里?”
“尽头是一座毒火山。”
“毒火山?”
“是喷毒气的火山,毒蝎都活不了。”
华业对老常道:“换两艘小船,上去看看。”
老常道:“真要去?”
“去。”
“那就先风号和长远号吧。”
……
华业留老常、昊明看船,他同恩羽、大副溯流而上:两岸水草丰盛,野兽成群。水牛、犀牛、斑马、角马、野猪、疣猪追逐觅食。草下狮狼狗豹伺机猎食。滩上鳄鱼趴卧晒背,挤挤一片,不可计数。水中河马悠游戏水,只露出头顶双眼,后门不时喷出浊水。
众人都跑出来看稀奇,就是蚊虫太多,噼噼啪啪连响不绝。
“你看那是什么?”
“梅花鹿。”
“哪是鹿,那是羚羊。”
“那是猪吗?长成这样。”
“好像叫疣猪。”
“这里这么多牛,抓回去卖怎么样?”
“哈哈,那几百万头能卖多少银子!”
“你看你看。”
“那只鳄鱼这么大,能吞一个人。”
“你去试试看。”
“你去。”
……
两头疣猪正领着一窝猪崽在塘边觅食,草下突然蹿出一条巨蟒,一口咬住,如闪电般盘绕数圈,牢牢勒紧。余下疣猪哼哼乱蹿,几下便没入草中。那巨蟒有水桶般粗大,盘起来如同一口水缸。疣猪起初嘶声嚎叫,没叫几下就已喊不出声来。
水手失声惊呼,只瞪开大眼看牠如何结局。可惜轮船不等人,不多久就已远去不见。
三日晨,舱中呛咳不止。
噔噔噔……
舱门突然敲响。
“呃呵……呃呵……东家”,门外大副道。
华业从床上坐起,见门缝有灯亮。“等下”,说完翻身下床,披上长衫,“呃呵……呃呵……,什么味”,他刚一开门也被那味呛得不能张口。
大副蹙眉道:“不能再走了,这气有毒。”
华业道:“那就先靠岸,等天亮再说。”
“这个气怎么办?”
“都叫他们进舱,把门窗关起来,裹上湿手斤。”
“好。”
……
一缕晨曦窗透而入,照得浮尘清晰白亮。
华业走上甲板,眼前一幕如同末世大观:数十里境地寸草不生,昏朦朦一片,空中黄烟如云如雾,看不清河面通往何处,地上积灰非硫非土,猜不透深厚几许。远处几座火山涌起巨大毒烟,升到云端高处又如喷泉落下,如此经年累月,造就了这般景象。
“呃呵……呃呵……”
“呃呵……呃呵……”
众人一阵呛咳。
堪菲走上前,道:“那就是毒火山。”
“嗯,火山烟是有毒的,河是从哪里出来的?”
勘菲道:“不知道。”
“呃呵……呃呵……你家在哪?”
“可能在上游,离河很远,也看不到。”
“你要是想回去就回去吧。”
“不不,我要回天朝。”
华业转向常福舟道:“福舟,你上去看看,看能不能看到前面河面,呃呵……呃呵……”
常福舟系了吊绳,如猿猱附身,手脚并用,几下便到了桅顶。他锁进桅篮,拉出望远镜,朝远处望了半圈,道:“呃呵……看不到。”
“那先下来吧。”
“好。”
“呃呵……呃呵……这片毒烟大概有多大?”
“至少五十里,尽头能看到树,呃呵……呃呵……”
“先回去,这味太呛人了。”
……
船头调转,沿着右岸往回驶。舷边有水手往河底放铁链、探杆子,铁链一头连接喇叭,有专门记事捧小本记录河道水纹。
华业走去过,问:“这水有多深?”
“最深有三丈,呃呵……呃呵……浅的一丈,”记事水手汪旦成道。
“礁石有几处?”
“铁链碰到八处,探杆两处……呃呵……好在逆水行船不快。”
铁链长,探杆短,故而有几次触碰不到。
“辛苦了,你们忙,我到前面看看。”
“好。”
“嗨”,探杆水手程潜悄声道:“这次能记功吗?”
“我哪知道。”
木杆突然抖震一下,铁链也随之叮铃蚊响。
“哎呦,礁石”!
“三丈”,汪旦成喊道。
“三丈到”,程潜报道。
“两丈”,汪道。
“两丈不到。”
汪旦成在本上画下河段、标记物、日期、水深、礁石所在。
返航时,关闭锅炉,只留火种。因航道不明,航速不宜太快。驶到黄绿交接处时,不时见地上成堆尸骨,有牛角、羊角,也有狮骨、狼骨。许是风向陡变,野兽奔逃不及,为毒烟所害。
回到红海,驶出亚丁湾。华业看天空湛蓝明净,就问老常:“从这直行到南谷岛有多远?”
“一万二千里吧”,老常道。
“直走少四千里,你看这天气,敢进深海么?”
“以前都是风力,那要一个半月不止,要是中途来场风暴,呵呵。没听过有人敢走那么深,东家要是想闯一闯,我也没意见。”
华业问两位掌柜:“你们怎么看?”
昊明道:“深海中不会有大岛,就算有小岛,也做不了多少买卖……呃……离岸太远,我不大赞同,如果要去,那就以离岸五日航程为限,要是……要是……像上次那样大风,还能赶得回来。”
恩羽道:“我没意见,东家拿主意吧。”
华业笑道:“深海没人敢过,要是有金山银山,错过了岂不可惜?”
“呵呵……”,众人一阵欢笑。
昊明道:“哎哟,哪有那么多金山啊。”
华业忽地决然道:“去,趁天气好开出一条新航道,从克拉运河横跨印度洋到风暴角两万里海程,比沿岸航道少一半,如果中途能找到几座小岛避风那就更好了。”
……
船队横排成行驶向深海,平时都以竖排航行,是为跟着首船,避免触礁。此行船上货物不多,正好探出一条大航道。即便万一触到礁石,也不至于损失多少。航道可不同于马路那般:左右不过十来步,两边有山岭、村庄、岔口标记。深海茫茫如同夜中恶兽,四周黑乎乎一片,看不清它藏身何处,更不知多少数目,冷不丁扑过来,叫人防不胜防。航海大家全靠日月星辰和掌中罗盘辨别方位。罗盘只掌面大小,两地相差百里才偏转小小一格,因而只从盘面推得大致方位,并不十分精准。
众水手目不交睫盯紧海面,凡有暗礁浅滩都要及时记下。
‘咚……’一支软头箭落到甲板上。小周捡起,取出筒中便签呈给东家。华业阅毕传给昊明。
信中说:先风、长远两船接连有水手病倒。先是畏寒发冷,转而发热大汗,甚至抽搐昏厥,像是疟疾之症。
“疟疾?会不会是那个毒烟”?昊明道。
“毒火山果真有毒”,恩羽道。
华业淡淡道:“可能是蚊子咬的。”
“蚊子”?昊明道。
“瘴气也有可能,但是东岸没有瘴气也有人得疟疾,所以最有可能是蚊子”,华业道。
“难怪,西岸好地好水却没几个人”,恩羽道。
华业忽然一醒,跟小周道:“去拿舆图来。”
……
华业铺开地图,指向北非大陆道:“恩羽,这是哪里?”
“撒哈拉沙漠。”
华业微微颔首道:“撒哈拉沙漠是前史二十五世纪以前的旧称,二十五世纪以后,全球电网并联,电力用不完,就用来淡化海水种树,种出一个撒哈拉森林。”
恩羽歉道:“这段我没印象。”
“现在没有人为干预,这片大原应该是沙漠才对,怎么么变成雨林了呢?还有那条塞法杰河,应该也是没有的。”
“沧海桑田,天翻地覆,黄河都改道很多次了,或许是从别的地方改道来的”,昊明道。
“改道?难道是尼罗河?”
“照图上看,尼罗河离这不远,或许就是尼罗河”,恩羽道。
“火山……哦,可能是东非大裂谷”!华业豁然道。
“东非大裂谷?”
“大裂谷上游可能有大生意,还得去看看。”
“毒烟怎么办?”
“再想办法。”
……
桅篮中常福舟不时向前瞭望,忽见远处波涛之中有个小点,忽高忽低,时隐时现,随波飘荡,竟也不沉。船体震荡,桅篮摇摆,看不得清,他看四周又无船只,因而并未通报。
桅篮离地十丈,风高时大摇大摆,瞭哨须在晃荡中调节望远镜才看得清。
大海广阔澎湃,风浪或大或小,一年到头永无休止。海船也难得片刻平稳,甲板、船舱、座椅、床铺总在颠荡摇摆。时常刚睡着就被晃醒,反反复复,不得一个安稳觉。大海是海客的水牢,尤其是初来的新人,总要呕一阵苦水才能适应。等适应之后,再回到地面,反而觉得地动山摇。
远洋出海,一年数月不着家室,海途颠荡自不必说,还要应对海盗和风浪。许多海客出海一趟,休假一两月,一年有小半年假。而盛世海贸却是常年漂泊,除在岛上改船耽搁了一年,其余都在马不停蹄往返买卖,而几位掌柜和船长更是难得回家一趟。常说‘无利不起早’,他家船快,也无须跟海盗分利,出海赚两倍,回国又两倍,一年营收上百万。水手仅月钱就有四五千,加上赏钱、膏火费、分红,一年就有十几万入账,比别家不知好多少,更不说在家种地。
常福舟盯着前头:那小点竟是个人,他挥舞弯刀,不时砍入水中,边上一群鲨鱼环游虎视,将要向他袭来。
“前面有人……”各船瞭哨纷纷报道。
走近一看却是个‘大食胡’,他趴在羊皮袋上,下身泡在水中,裹头已不知去向,嘴唇干裂,精神恍惚,手中握着弯刀。
顺风号几个伙计捞他上船,淋浴,饮水,换上汉装。他二十出头,眼目灵光,白脸短发,两颊微微有须,是个西胡花美男。
万连过来问话。他自称‘努贺·牧萨’,安拔斯人,商船被西洋海盗劫杀。落水时恰好抓到一只木盆,将它反扣头顶,才躲过一劫。万连问他意欲何往。他说:去天朝留学。万连误以为他是遣使。他自称仅是个普通百姓。万连说:外国学生到天朝须过乡试才得留学。他信誓旦旦称:穆罕默德说过:‘寻求真理,哪怕远在中国’,但能去到天朝,总不至于空手而还。1
昊明怕他看出船上明堂,建议减缓航速。华业说:只须看紧炉舱舱门即可。众人于火力一事讳莫如深,各船仅几位领头和炉工能进炉舱,余人不得过问,更不得私下打听。又分说厉害:全员务必谨留心左右,严防混入细作,打探消息。
忽然上头一阵喧闹,众人随之向前一倾:像是在减速。那努贺·牧萨一手抓到桌脚,差点没摔倒。华业登上甲板:眼前一片浅滩,明暗斑驳,水下珊瑚、海带、海藻随浪飘摇,大鱼、小鱼、墨鱼、章鱼明晰可见。
‘噗’一声,喷起大片水花。
“鲸鱼”!众人惊叹道。
几条大鲸朝船头游来,从两船间经过,离舷不足五丈,甩尾都能打到人。
“好大啊!”
“这么大!”
“一顿要吃多少东西!”
……
正看得入神,忽然远处飞起一片蜻蜓。
“那是什么”?一水手道。
“蜻蜓。”
华业不解道:“这怎么会有蜻蜓呢?”
老常一看,赶紧推着东家跑进船楼:“快走,快走。”
“他们呢”?华业道。
“不用管他们。”
水手忽然失声道:“哎呀,竟然是鱼”!
“快蹲下!”
可能受了鲨鱼惊吓,海面奋起无数飞鱼,朝这边飞来。那飞鱼两鳍宽长,可乘风飞行好远,若是打到脸上会痛上几日。
“真是飞鱼啊,鱼也能飞”,华业叹道。
“这算什么,我还见过鲨鱼跳上船的”,老人道。
“为什么要跳船上呢?”
“后面有虎鲸追啊,牠没地方逃,只能跳船上了。”
……
华业走出船楼,捡起飞鱼扔回海中,众人也跟着收拾。他走到船头,见程潜正放吊锤量水深。
“多深”?东家问道。
“八丈,最浅也有三丈”,汪旦成道。
“有三丈就可以放心过去”,东家道。
恩羽看下海底珊瑚道:“你看这都是宝贝啊。”
昊明道:“海里到处都是宝贝。”
汪旦成道:“大掌柜,这个叫什么地方?”
昊明道:“这个得问老船长。”
老船长道:“这里离海岸有三四千里,我也没来过,还是东家起个名吧。”
东家道:“都想一个。”
“飞鱼礁”,“三千礁”,“顺风礁”,“大鲸礁”,“广宇暗沙”……众人七嘴八舌。2
华业看风和日丽,礁台平坦,于航行无碍,于是定名为‘风平暗沙’。
注说:
1、寻求真理,哪怕远在中国。大食谚语。
2、暗沙。一般比礁石深一点,落潮时也不影响航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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