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刑前一晚。
狱警问我有没有遗物要交给家人的。
我看了看自己拥有的一身囚衣、沉重的镣铐,摇了摇头,「没有。」
又问我想不想吃点什么,只要是不太麻烦的都能给我弄来。
这个狱警是新来的,还没有老狱警见惯生死的麻木,对死刑犯还有一丝同情。
我想了想说,「素椒杂酱面。」
很快,一碗用外卖打包盒装好的素椒杂酱面送到了我手上。
狱警送完面要等我吃完把面碗拿走,于是站着陪我聊了一会儿。
他问我,后悔吗?
后悔?当然后悔!那么些钱没花完呢!
*
我是个烂人。
走街上人人喊打,路过人家门口别人都要追出吐口唾沫,死了还要臭块地的那种烂人。
柿子巷的人既恶心我,又都怕我。
我去曹眼镜家的面摊吃面从来不给钱,他每次当面都说「黑狗哥来我们这个摊摊吃面给啥子钱嘛,给钱就是不给我面子。」
但是我晓得背地里骂我最多、最凶的人就是他。
「啥子黑狗哥,老子叫岑默!你龟儿认不到字嗦,锤子黑狗。」我起身,将叼着的牙签吐在地上。
*
「你说小时候明明挺好的,年年都是三好学生,还考了大学的,咋个现在成烂眼(混混)了。」
「有那么个妈,想不学坏都难 。」
「也是,别个都说妈卖P是骂人的,但是他妈真的是双桥子底下卖P的。」
我被人追着跑进了柿子巷,一边想方设法甩脱后面的跟屁虫们,一边指着坐在面摊遮阳棚下和人嚼舌根的曹眼镜骂道,「曹眼镜老子日你屋先人!你给我等到。」
「黑狗哥,我说你是三好学生,没说其他的啊!」
我抄起不知谁丢在路边的一个啤酒瓶,朝身后扔去。
啤酒瓶在曹眼镜脚下炸开,吓得他肥硕的身躯一下蹦起三丈高。
跟屁虫头头何虾子以为酒瓶是摔给他们的,顿时暴跳如雷,加速向我追来,「岑黑狗!老子今天不把你屎打出来,老子跟到你姓!」
前两天,我弄了点门道整了点散货,晚上偷着在天桥底下卖。
我拿的虽然是散货,但是货纯又便宜,几乎是进价卖出,想着多捞几个回头客。
结果踩了何虾子的场子。那群哈麻批拿了我的货回头就把我卖了。
这下弄得我遭何虾子追起打。
话说这何虾子,不愧是南街棚户区第一打手,追了我几条街,我都跑得缺氧了,他还越追越起劲。
眼看他越追越近,那钉满铁钉、碗口粗的棒子马上就要落到我头上,我只能不顾形象地大呼,「救命啊!杀人了!何虾子当街行凶了!」
虽然我喊救命,但是我晓得,以我在南街的口碑,是根本不可能有人开门的。
我也没指望有人开门,只想把动静闹大,众目睽睽之下,他们总会有点顾忌。
嘿!结果没想到,巷子尾巴上那家多年没人住的烂房子居然开门了。
我一个健步就冲了进去,转身把门抵上。
何虾子追到门口,在门外满嘴生殖器地骂了几句,又用力在铁门上踹了几脚,最后不甘心地离开了。
居然走了?这啥子神仙庙?这么管用?
我早已被追得手软脚软,危机暂时解除,口气一松,背靠铁门,滑坐在地上。
眼前突然出现一个穿着白裙长头发挡了半张脸的年轻女人,吓得我倒吸一口冷气。
我的头条件反射往后一仰,撞得铁门发出「咚」地一声巨响。
卧槽!贞子?!
「你没事吧?」
贞子说着普通话,朝我走近了一步。
屋里太暗,只亮了一个挂着的白炽灯,估计瓦数不高,昏黄昏黄的。
「你晓不晓得我是哪个?」我问。
贞子摇了摇头。
「你不晓得我是哪个,还敢给我开门?」
贞子一下子笑了起来,我不晓得我这句话到底哪里戳到她的笑点了。
「不是你在喊救命吗?不开门,怎么救你?」
「……」我舔了舔嘴皮,觉得刚刚高呼救命的自己多少有点苕皮(丢脸)。
「他们是什么人?那么凶。」贞子弯下腰来问我。
我起身,掸了掸裤子上的灰,「关你屁事。」
我转身拉开铁门,探了半个头出去,发现何虾子等人真的不在了才小心翼翼地沿着墙根走了出去。
我没去别的地方,直接去了曹眼镜的面摊,一屁股坐下,一脚踩在板凳边缘。
「曹眼镜,你刚刚说啥子?说我妈卖P?」
见我来找茬,几个在吃面的饿捞鬼害怕惹祸上身,面都不吃了,站起来梭边就走。
「黑狗哥!你听错了!我说你从小到大都是三好学生!在我们柿子巷,哦不,在南街是混得最好的!」
曹眼镜赔着笑,双手在那黑得反光的围裙上反复擦着。
「呵。」
我冷笑一声,没和他多废话,站起来抄起椅子,将他的面摊砸了个七七八八。
「曹眼镜,你骂我可以!你骂我妈!老子跟你拼命!」
曹眼镜又急又气地在原地跺脚,「黑狗哥!我才买的猛火灶啊!砸得稀烂啊!哎呀!哎呀!」
我这边狠劲还没耍完,就被人从身后提起了领子。
「你娃有点跳哦。」一个像唐老鸭一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我转头一看,不是何虾子这个索命鬼又是哪个?!
「嘿嘿!虾哥。」
「走嘛,杨师爷点名要见你。」
*
我被带到东门的一个茶楼。
说是茶楼,其实就是麻将馆。
何虾子走到一个包间前,毕恭毕敬地敲了三下门,里面的人喊了进,他才把门轻轻推开。
推开门一看,四个脑壳比灯泡还亮的老超哥,坐在一起打手搓麻将。
房间里烟雾缭绕,人手面前一个烟灰缸,里面插满了烟头。
光看这烟雾,不晓得的人还以为这是哪个菩萨住的庙子,烟火这么旺。
甫一进门,何虾子也忍不住呛咳了两声。
「杨师爷,人带来了。」何虾子对着其中一个光头说。
「嗯,等到。」
何虾子提着我,就这样静静等着四个光头打麻将。
我站在杨师爷侧后方,随着麻将打了一圈又一圈,看得越来越入迷。
「啧!你自己刚刚暗杠四筒,搞忘了?你还胡卡四筒?」
我刚出声,何虾子提着我领子的手猛一收紧,给我勒得差点当场归西。
「杨师爷打牌,轮得到你在这里发扁言?」何虾子说。
杨师爷的眼睛也转到我身上,像雷达一样上下扫视着,「多帅的小伙子,咋这么想不开帮警察当卧底呢?」
我眼睛一眯,一脸迷茫,「杨师爷,啥子卧底?我做啥子了?」
「杨师爷,今天我亲眼看到他跑进了那警察的屋。」
我赶紧将何虾子的话打断,这种事不敢让他乱说。
「啥子警察的屋!那是一个贞子的屋!鬼屋!」
杨师爷,盯着我,皱着眉,好像在分辨我说的真假,又好像在回忆着什么。
过了半天他才开腔,「你咋看起来这么眼熟喃?」
「杨师爷,他叫岑黑狗,是岑小仙的儿。」何虾子说。
「哦。」杨师爷一拍脑门,「你就是岑吹吹的儿啊!」
我看到一丝生机,连忙点点头。
「嘿!你妈技术好得很,那时候儿,我们好多兄弟些解码都喜欢找她,别个都解不到!好多年没看到了,是退出江湖了?」
我猜测他说的那时候应该是九十年代初期,差不多十年前。那会儿还是海洛因的天下,冰毒刚刚出道不久,只有他们这些「先锋」能够第一手接触到。
冰毒吸多了,会有一种非常强烈的兴奋感,几天几夜都睡不了觉,这种时候就需要靠性来「解码」,也叫散冰。
「我妈前年死了。」
「哦,那可惜了。咋个死的?」
「艾滋病并发症。」
「嗯?……咳咳。啥子东西?」
「艾滋病。」
「……」
我后脑被何虾子猛地一拍,打了个趔趄,差点往前摔一扑爬。
「不会说话就少开腔。」何虾子说。
杨师爷摆了摆手,示意没关系。
「敢到我的场子去低价放货,你也是个人才。」
「嘿嘿!杨师爷,这个叫营销策略。先用低价吸引客人,等有了稳定客群了再适当涨价,薄利多销嘛。至于踩了你老人家的场子,那纯粹是个意外。」
杨师爷皮笑肉不笑地哼了两声,把耳朵上的烟取下来,递给我,「黑狗儿,抽根烟。」
他递烟过来的时候,我看见他左手无名指少了半截。
我不敢有迟疑,赶紧把烟接过来叼上,双手遮着杨师爷递过来的火,猛嗦几口,把烟点燃了,一口接一口地吞云吐雾。
「你就不怕我这烟是加了料的?」
「杨师爷散的烟,加了砒霜的我也抽。」
话是这样说,不过我敢百分百打保票,这就是一支普通香烟。因为没得哪个贩毒的能蠢到把罪证随身携带的地步。
「哈哈哈哈!你娃当真是个人才!」
杨师爷哈哈大笑,推了麻将,彻底不打了,转过身来面对我。
「岑黑狗。」
「杨师爷,我叫岑默,黑犬在一起读默,他们没得文化才喊我黑狗。」
「哦,岑黑狗。」
「……」
「以后你就跟着何虾子,桥下面的市场就给你了,货不用你自己去买,你就负责卖,我们钱货走两路,卖出去给你提点子。」
我双手合十,像拜菩萨那样拜着杨师爷,「谢谢杨师爷赏饭吃!谢谢杨师爷!」
「不谢,不谢。一夜夫妻百日恩,我和你妈当过好多的夜夫妻数都数不清了。」
杨师爷扬了扬手,这是要赶我们走了。
我心里骂着杨师爷仙人板板,面上和何虾子一起笑容灿烂、点头哈腰地退出包间。
关上门还能听到里面的声音,「杨师爷今天是慈悲心大发喲,你们两个不会有啥子秘密关系吧。」
「他是岑吹吹的儿。万一是我的种呢?这种事,哪个说得清楚。」
去你妈的你的种。
我妈前年死的时候才三十八,我今年二十,她捡到我的时候我都六岁了,而且我妈只做吹吹。
老不要脸的,自己生不出儿来,看到别个的儿就想要。
何虾子在一边也听到了这话,看我的眼神一下子变了,变得有几分尊重甚至带了点谄媚。
这瞬间,我突然觉得被当成是杨师爷的私生子也没什么不可接受的了,甚至还有点光荣。
*
回到柿子巷,天已经黑得透透的了。
今天又是被追着打,又是在杨师爷背后站了好几个钟头的军姿,这会儿脚肿得鞋都有点装不下了。
曹眼镜和他老妞儿(媳妇儿)徐梅还在面摊那吵架扯皮,徐梅点着他的额头一个劲地骂着他窝囊,任人把面摊给砸了都不晓得还手。
徐梅话音还没落,猛一抬头就见着了我。她哽了一下,表情不自然得像是吞了一只刚从粑粑上面飞起来的大苍蝇。
「曹眼镜,我们两个的事还没说完。」我说。
「你还想咋子嘛你!摊子都遭你砸了!」徐梅忍不住了冲我吼道,曹眼镜把她拦腰抱着不让她真的冲到我面前来。
我无视徐梅,歪头冲后面的曹眼镜说,「你跟我妈道歉!」
曹眼镜看了我一眼又偷偷瞥了他老婆一眼,最后还是觉得惹我比较恐怖,低着头支支吾吾地说了句「岑孃,对不起。」
徐梅气得连在曹眼镜脸上打了几个响巴掌。
我从兜里掏出两千块钱,拍在面摊被我砸塌的灶台上。
「一码归一码,你骂我妈你道歉。我砸你面摊,我赔钱。」
丢下钱,我看都懒得再看那俩公婆一眼,转身往家走。
*
柿子巷百十米长,只有巷头巷尾两盏路灯,两边全是几十年的矮房,住的都是三教九流。
我家在柿子巷中段,是我妈留下的房子。
也不是她买的,是租的。但房东早就不知所踪,从来没来收过租,反正也没人来赶,就一直住着了。
刚走到家门口,就听见身后传来断断续续的脚步和略吃力的喘气声。
回头一看,白天那个白裙长发的贞子正拖着一个巨大的纸箱,一步三停地往里走。
看见我,她松了纸箱,高兴地冲我挥了挥手,「又见到你了,我是新搬来的……」
我淡漠地扫了她一眼,没等她把话说完,推门进了屋。
屋里黑漆漆的,拉了下灯线,还是不亮。
我拿了老虎钳和改刀又重新推门出去,走到配电箱旁,拉了葛胖子家的闸。
葛胖子从窗户探了个顶着地中海的头出来,被我一眼瞪了回去。
接着我又拆了他家的保险丝,安在我家的电表上。
关上配电箱的门,贞子正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
「看啥子看!打你哦!」我反手做了一个假装要打的手势。
谁料,她不仅没有被我吓到,还一脸讨好地说,「你会换保险丝?」
这人指定有点什么大病,我不想和她搭白,拿起老虎钳和改刀,脚步往左一拐,回家。
正开门,一只白得像玉的小手牵住了我的衣角,「你可以帮我换一下保险丝吗?我哥在值班,家里跳闸了,屋里好黑,我害怕。」
我伸手打掉她的手,「你咋不去打听打听我是谁?」
「那你是谁啊?」她眨着比小燕子还大的眼睛,一脸天真地反问我。
我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带着些恶狠,试图将她吓退。
她果然瑟缩了一下,但显然黑暗带给她的恐惧远远超过了我。
「今天我帮了你,你也应该帮我,我们是邻居,应该互帮互助。」她理不直气不壮地说。
「……」我岑默,从小到大就不喜欢欠哪个的。
探头往四周看了看,巷子里空空荡荡,没见到有人走动,于是顺手摔上铁门,揣着工具往巷尾走。
「等等,帮我抬一下箱子。」她又扯住了我的衣角。
「啧。」我对天翻了个白眼,「麻烦精。」
我走到箱子边,「让开。」
弯下腰,抬了一下。
……没抬动。
「你把葛胖子杀了,装里头了?」
「啊?」她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哈哈笑开,「你好幽默。」
我费了九牛二五之力,才将箱子抱起来,一步一顿地往巷尾走。
「是不是很重,我和你一起抬吧。」
「不用。」我咬紧腮帮说。
我说不用,她竟就真的甩个手跟在我旁边,甚至还有心思和我聊天。
「我叫伍雪,你叫什么名字?」
「岑默。」我歪头看她听到我名字的反应。
预料中被吓一跳,惊呼大叫的场面并没有出现。
她听后只是点了点头,「你名字蛮好听的。」
我收回视线,懒得再看她。
她又接着说,「这巷子里有个叫陈黑狗的你认识吗?听说他是个流氓。」
「……不认识。」
帮伍雪,把箱子拿回屋,又三两下换好了她新买的保险丝。
拉下闸刀,伍雪在里面拉了灯,兴奋地喊着,「亮了!亮了!谢谢你,岑默。」
我拍了拍手,「嗯,走了。」
「岑默!」
「咋子?」
「我这还有没用完的保险丝,你把刚刚那家人的换回去吧。」她递过来一个纸盒。
我低头看着她的手,白得晃眼。
「关你球事。」我歪头,朝空地吐了口口水。
*
第二天,我就跟着何虾子开始放货。
夜晚的天桥就像是掩盖在淤泥之上的一块砖,一扒开,底下全是各种烂蛆爬虫。
我手下还有几个飘飘(瘾君子)帮我一起卖,他们认识的老飘飘多,靠谱。
我对外点子给得大方,就像我之前跟杨师爷说的,薄利多销,很快大家都知道买货就到天桥底下找黑狗哥。
之前告密的那几个崽儿遭我找人收拾了一顿,反倒对我毕恭毕敬,这下他们都晓得我有了靠山,不是好惹的了。
*
伍雪经常会在路过我家时,往我家铁门上挂些面包蛋糕之类的东西。
听说,她和她哥伍东是刚从外地来的,至于是哪个外地,没人知道,反正兄妹俩都说着普通话。
伍东是小片警,伍雪则在一个职业技术学校学做西点。
挂在我门上那些,都是她在学校做的「作业」。
那堆东西我吃过一回,甜得我差点直接去注射胰岛素。
后来再看到那些挂在门上的小食品袋,我都直接扯下来旋着圈抛到房顶上去。
何虾子一边打趣说我这是不懂美人心,一边又警告我不要和那个小片警走得太近。
「她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还差不多。」我说。
何虾子带人来我家飞叶子(吸大麻),我说我家巷尾有警察你还敢来。
他说这叫灯下黑,最危险的地方往往也最安全。
我呵呵一笑,不发表任何意见。
何虾子问我为啥子不碰,他说杨师爷年轻的时候都碰过。
「虾哥,吸毒的都是因为心里空虚,我只要有票子心头咋个都不得虚。」
因为这番话,何虾子把我引为知音。
然后又说大麻还是可以碰一点,在国外大麻都是合法的。
我还是回以呵呵一笑。
又有天晚上,几爷子飞完,肚皮饿了,喊了曹眼镜煮几碗面送过来,结果送面的人却不是曹眼镜,而是伍雪。
我挡在门口,阻断她往屋里张望的目光。
其实也望不到什么,他们都在卧室里飞,房门关得死紧,不然我不飞也要被那些烟雾带着飞了。
但我就是不想让她看。
「你朋友来了?」
她提了提手上的几份面,笑着问。
「嗯。」
我接过面,正要关门,被伍雪用手撑住了,没关上,「我烤了一个小蛋糕,没切的,一会儿给你送来,你们吃吧?」
「不用。」
我不管她还要说什么,把她手从铁门上撇开,啪地一声火速关了门。
关门的声音太响,把何虾子震了出来。
「咋了?」
「没咋。」
何虾子挑开窗帘一角,看到伍雪离去的背影,笑得一脸高深莫测,「你到底是不是杨师爷的种啊?杨师爷以前蹲班房的时候,把狱警都睡了。你这白送上门来的,还不要?」
「照你这么说,我不应该睡她,应该去睡她哥。」
「哈哈哈哈!」何虾子听了我的话笑得快岔气。
我笑不出来,正色道,「以后不要来我家飞叶子了,莫说灯下黑那一套。我要是被抓了,绝对把你供出来。」
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像突然窝了团火,脾气一下子冲起来,说话自然就不客气了。
何虾子大概也没想到我会这样说,笑容渐渐收了,假装调整了一下站姿,半是敷衍半是认真地说道,「好好好,晓得了。」
这么一闹,何虾子果然没再带过人来。
我因为「业绩」优异,除了天桥下的市场,杨师爷又把火车站和几个汽车站的市场也交给了我。
我还是维持一贯的大方,甚至点子越给越多,自己只保留一点生活费。
桥下、车站都是走零售,到这些地方来找货的,基本都是早就霍霍得没什么钱的老飘飘。
要挣大钱这里不是我的目标。
不过一口吃不成个胖子,我也不着急,慢慢来。
这天,街道办的人来柿子巷,说夏天来了要预防鼠疫。
房顶巷角地撒耗子药。
一个工作人员上了我家房顶收了几十个食品袋下来。
「你们年轻人,要注意素质晓得不?啥子不吃的东西都往房顶上甩!怪不得柿子巷这么多耗子,原来都是你养的。」
这一幕刚好被路过的伍雪看见了。
但她像没看见一样,没有停留也罕见地没有和我打招呼,径直回了家。
那天之后,我家铁门上也再也没有挂过食品袋。
*
因为我返点实在阔绰,基本整个东门以贩养吸的人,都成了我手下的「销售」。
我还时常编一些促销点子,比如收到风,全市马上严打,让飘飘些赶紧囤货不然后两个月可能都会断货之类的。
那些飘飘就会囤个半年的量,但实际不用一两个月就能霍霍完。
突然剧增的巨大毒品需求,让杨师爷喜不胜收。
很快杨师爷把我引荐给了一个叫文哥的男人。
和文哥见面,是在一家隐蔽的KTV。
杨师爷说我脑壳烂,鬼点子多,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以后可以接他的班。
我对于杨师爷说我接他班的说法也很诧异。但转头一想,场面话,谁当真谁傻逼。
听杨师爷这样说,文哥反应也很热情,让人端了个玻璃盘上来,里面堆放着少量的白色粉末,是K粉。
他亲自将粉末用卡片多次辗碾,然后分成一道道牙签粗细和长短的竖条。
「来,兄弟,整一口。」文哥递过来一支被剪短的吸管。
「谢谢,文哥,我不碰这些。」我双手合十,举过头顶,装出诚惶诚恐的样子来道谢。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些老超哥都喜欢别人把自己当菩萨拜。
文哥闻言,微不可查地哼了一声,将吸管往桌上一丢,身子往沙发一倒,翘起二郎腿,对于我的不给面子表现得十分不爽。
「放货的要么是以贩养吸,要么是求财,你又不吸又不要钱,你要做啥子,做慈善?」
我晓得文哥这样做是为了试探我。
真正给大咖办事的,没有一个碰的,稍微想一下就知道为什么。
大咖叫你办个什么事,你毒瘾突然上来了,要么醉生梦死地飘着,跟个傻子似的;要么难受得扭成一条蛆,你能指望一条蛆给你办什么事?
就算是毒瘾没发作时,那些吸毒者嘴里也没几句真话,什么谎话大话都是张口就来。如果是吸冰毒、k粉、麻古之类的十个有十个到最后都会把自己吸成傻子,严重的还会产幻到处提刀砍人或者自残。
「文哥,如果只是想找个丘儿,那我不适合。我不挣小钱,是因为是想挣大钱,但如果有命挣没命花,不如算了。」
第一次和文哥见面,来了个针尖对麦芒,不欢而散。
我转身谢过杨师爷的引荐,杨师爷笑而不语地看着我,有几分高深莫测。
就在我走出包厢准备离开KTV时,旁边一个包厢的门因为进去了一个人,敞开了一瞬,嗨得翻天的音乐从门缝里钻了出来。
透过门缝,我一下就看到了摆在桌上的玻璃盘和上面的白色粉末,同时还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是伍雪。
艹!
她一个做蛋糕的,在这干什么?
我搭着电梯到了一楼,在心里警告自己别管闲事,站在路边拦下一辆过路的出租车。
我拉开副驾驶上了车。
「去哪儿?」司机按下计费的灯牌,问道。
「……等我下。」我推开了车门。
……
「文哥,对面包厢有个公主我认识,是南街区一个警察的妹妹。」
……
已经过了立夏,因为吸毒的人怕冷,伍雪所在的包间中央空调空调温度却还开到最高,三十度。
伍雪见到我时,露出一个惊喜万分、得救了的表情。
我上前去拉住她的手,汗津津的。
「文哥,人我带走了。」
文哥慢悠悠地吐了口烟,「慢走。」
伍雪一直垂着头,沉默着,直到坐上出租车上都没有说一句话。
下了车,进了柿子巷,我们一前一后走着。
路过曹眼镜的面摊,他已经重新整好了灶台。
我喊了两碗素椒干杂。
曹眼镜把面放在我和伍雪面前,一人一碗。
我拿起一次性筷子,掰开来,一手拿着一支筷子,磨了磨毛边,往桌上一扽,端着面碗吃了起来。
伍雪也从筷桶里抽出一双筷子。
她刚夹起两根面,还没吃到嘴里,就被我端走了碗。
「你吃屁。」我说。
伍雪顿时像受了多大委屈似的,哇地一声哭了出来,越哭越凶,曹眼镜摆在桌子上的廉价抽纸都被她用了个精光。
我没理她,在她的哭声中,一个人吃了两碗面,吃得几乎胀到了喉咙口。
吃完筷子往垃圾桶一甩,起身在隔壁桌扯了张纸巾,边擦嘴边走。
我一走,伍雪也赶紧跟了上来,生怕落后了半步。
一直走到我家,我掏出钥匙开门,她还在我身后站着。
「滚回你自己家去。」我语气不善地说。
她又用她那白得像刚挤出来的奶油似的手来牵我的衣角,可怜巴巴地说,「……你别跟我哥说。」
说实话,自从他们兄妹俩搬到柿子巷来,我还没和她哥伍东打过交道。
毕竟一个是兵一个是贼,贼看到兵,天生胆怯。
「关我屁事。」丢出这句话,我打开铁门,把伍雪关在门外。
夏天的天黑得晚,我没有开灯,瘫坐在沙发上,回忆刚刚在KTV的经历。
「警察的妹妹,又怎么了?」
「文哥,把她扯进来,她哥晓得了,不好整。」
「只是一个小片警,翻得了天?」
文哥这句话说出来,我就明白伍雪出现在这里,甚至让我看到她,绝非偶然。
他们要用人,手上绝对要捏点对方什么把柄,如果用毒品捏不住人,那就要考虑其他的,比如家人,比如钱。
我目前没有对金钱表达出太大的渴望,他们也拿不准金钱能不能捏住我,偏偏我妈死了我又没有其他家人。
在他们看来唯一和我有交集的就是柿子巷的人,但这里的人都讨厌我,恨不得天天烧高香咒我早日暴毙,只有伍雪对我不一样。
所以他们认定,我对伍雪也会不一样。
「你给我一个放她走的理由。」
「……」
「给不出?给不出你就莫管闲事,专心去挣你的大钱。」
我脑海里有两个声音。
一个声音在说:救她,见死不救不是你妈教你的。
另一个在说:救她,也利用她,反正文哥想捏个把柄,这又不是真的把柄,况且都是她自找的。
「……文哥,那是我的女人。」
*
我随手提了袋垃圾,开门丢出去。
伍雪跟个鹌鹑似的还蹲在我门口的台阶上。
听见开门的声响,她抬起头来望我,委屈巴巴的,好像是被我欺负的一样。
我又要关门,她像个泥鳅似的滑到我屋里。
她才刚刚十八岁,甚至还没有彻底摆脱婴儿肥,在橙色的白炽灯光下,脸肉嘟嘟的还有薄薄一层绒毛。
看起来……有点好吃。
我被自己的想法激了一下,瞬间回过神来,看她的眼神重新变得凶恶。
「岑默,我好饿。」
等我把煮好的泡面端到茶几上,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做了什么傻事。
「我还没见过脸皮像你这么厚的人。」我看着她一手压着散开的长发防止头发落进碗里,一边大口吃面的样子说。
「岑默,我是被人骗去的。」
伍雪告诉我,她同学跟她说有一个兼职,在KTV里,就帮人点一下歌,一天能挣一千块,有时还有额外的小费。
她很天真的就去了。
到了地方,看人鼻吸白色粉末,她也看过禁毒类的科普,大概知道他们摆弄的是毒品。她很害怕,但也不敢反抗,怕被打或者发生更恐怖的事。
就在胆战心惊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我出现了。
「不过岑默,你今天去那里是做什么的啊?」
我没答她的话,转而说,「你哥不给你零花钱?」
她又低头吃了一口面,「我哥每个月给我在饭卡上存400,额外还给200零花。」
现在是零几年,她中午吃在学校食堂,早晚在家吃,住也是在家里,一个月六百块确实不算多,但是也不至于要去做这种兼职。
如果想挣点零花钱,那去饭店打打工,街上发点传单,完全足够了。
「我妈每个月在疗养院,要花很多钱,我哥都二十好几了,还没谈过女朋友,我就想着如果这个钱真的那么好挣,我哥就不用那么辛苦了。」
我说他们兄妹俩怎么会住在这个破落的柿子巷,虽然片警工资不高,但也不至于这么悲惨,原来是还有个住疗养院的妈。
「你那同学,叫什么名字?」
「熊谷雨。」她抽了张纸擦嘴,「你问这个干什么?」
*
我写了一封匿名信到伍雪学校校长信箱,同时附上几张让人偷拍的熊谷雨在KTV陪酒、陪溜的照片。
这样做了之后,文哥一行人更加确定伍雪就是我的把柄,用起我来也更加放心。
很快,伍雪告诉我,熊谷雨被学校开除了,还被全校通报批评了她私生活不检点。
从此之后伍雪就跟赖上我了一样,只要不去学校的时间就会在我家里。
帮我收拾屋子、做饭、洗衣服……小小年纪跟我妈似的。
我也不像以前那样避着她,她带回来的蛋糕面包偶尔我也吃。
一边吃一边狂灌浓茶,可能是学校里的糖不要钱吧。
哎……
我们有时候会一起窝在沙发前打小霸王,也会一起去吃铁盘麻辣烫,然后在黄昏落日的街道上散步回家……
她说等她毕业,想开一间烘焙店。
她问我,烘焙店叫什么好。
我想了想说,「糖尿病勿进。」
「什么呀?!」她笑着给了我肩头一拳。
我和她好像真的在谈恋爱,至少在别人看来是这样的。
有天傍晚,伍东来敲我门,约我吃烧烤。
这是我第一次近距离和伍东接触。
他和伍雪有四五分像,都是大大的杏仁眼,很显年纪小。
我俩坐在烧烤摊,他喝着我吃着。
中间两人一句话都没说。
我把最后一根竹签送进嘴里。
「吃饱了吗?」他问。
「嗯。」
「你结账。」
「嗯?」
这兄妹两个都是人才。
我掏钱的时候这样想。
和伍东吃烧烤的事,当天晚上文哥就知道了,打电话来过问。
「真就一句话都没说?」
「没说。」
「那他喊你吃烧烤做啥子呢?」
「不晓得。」
「嘿!这个舅子穿的是美特斯邦威咩?有点不走寻常路哦。」
*
第二天伍雪也抱了西瓜来敲门。
一进门就问我昨天是不是和她哥吃烧烤去了。
我点了点头,「嗯。」
她欢快地笑着说她哥对我印象还不错。
她说这话的时候,离我很近,我们坐在窄窄的沙发上,胳膊贴着胳膊。
她身上做西点残留的奶油香气不断被体温蒸发往我鼻腔里飘。
内心突然很燥热,血气有点往下冲。
「你回去吧。」我说。
她手捧着半个切开来的西瓜,用勺子舀着吃,「吃完了再回去。」
「你也吃一口。」她舀了一勺来喂我。
「啊——」她像哄小孩张口那样哄我。
阳光从窗帘的缝隙钻出少许。
勺子上的西瓜艳红艳红的,饱满的汁水鲜艳欲滴,像是某种暗示。
我咽了咽口水,喉结也跟着滚动。
「快点,吃啊!」
她把勺子怼到了我唇边,我鼻端已经闻到了西瓜的清香。
「你对别的男人也这样?」我握住她的手腕问。
「什么?」
「也这样用你吃过的勺子喂别的男人吃西瓜?」
「你在说什么呀,岑默?你不是我男朋友吗?」她好看的眉头打了个结。
「我好久成你男朋友了?」
「不……不是吗?」
「我跟你表过白?还是我们上过床?所以你哥叫我吃烧烤是为了考察妹夫?你们一家人会不会都太自作多情了?」
她的眼里迅速蓄满了泪水,我能感觉到她此时的难堪。
我还没来得及再补充些什么,她就已经放下西瓜,头也不回地跑出了我家。
铁门被她摔出震耳欲聋的声响。
我坐在沙发上没有动,也没有想过要去追。
*
文哥手下有一个叫俪子姐的「导游」,她专做高端旅行团。
这次她带团来蓉市「旅游」 我负责当地陪。
说是旅游,其实就是黄赌毒一条龙。
所谓的地陪,也就是给他们当骡子。
为了稳妥,毒品是不会放在某个固定地点的,我每天会把少量的货带在身上,再辗转送到各个娱乐场所交给他们。
只要溜上冰,这群人可以赌上两天两夜再嫖上两天两夜丝毫不觉得累。
他们来玩了几天,宾主尽欢。
文哥说,像俪子姐做这样的旅行团,一年下来她一个人都能刷出上千万的业绩。
而文哥手下这样的「导游」有十来个。
文哥说完又问我最近和那小警察的妹妹怎么样了。
我说分了。
文哥挑眉看了我一眼,「你小子别跟我耍花枪。」
*
没过几天,文哥的KTV被人举报了。
警察一窝蜂涌入包厢时,一群「游客」和陪溜公主正在随着狂躁的音乐群魔乱舞,包括俪子姐都在里面扭得像关节脱臼了一样,每一个动作都让人不得不感叹人体的奇妙。
我是这群人中唯一清醒的一个。
被带上黑色头套离开时,我竟然看到了伍东。
他也是这次抓捕行动的缉毒警中的一个?他不是普通民警吗?
这次虽然被抓,但问题不大。现场除了已经被吸食完的冰毒残留,找不到其他更多毒品。
只要来个一问三不知,我尿检又没问题,我最多算是知情不报,到时间他们就得放人。
警察在我身上问不出所以然,只能给我播放禁毒宣传片。
我看得津津有味,因为我在里面看到了我妈。
我妈一张照片都没给我留,没想到竟然留下了这么珍贵的「影视资料」。
视频中她已经瘦得脱了相,和几个「同道中人」围在火炉边,火苗已经将她的手烤伤,但她浑然不觉,脸上依旧洋溢着幸福的微笑。
然而下一个画面,她就变成了剧烈抽搐,眼睛上翻得只剩下眼白。
我看了视频右下角的时间是前年的一月份,那时候我还差几个月满18。
视频中那次她并没有死。
那段时间她消失了好几个月,在六月时突然回来了,给我做了一顿饭,说高考好好考。
她是六月八号,我考完最后一科,回家发现死在家里的。
「这段视频能拷给我吗?」
也许是从来没得人提出过这种要求,警察也愣了两三秒。
我妈死之后骨灰一直摆在家里,我想我们都需要对方陪着。
我不知道一个吹吹,自己都过了今天不知明日在何方的失足少女,怎么敢在20岁那年捡一个6岁的小孩回家。
我对我亲妈已经没有什么印象了,只知道她和岑小仙是「姐妹」。
很平常的一天,她被警察带走了,再也没有回来过。
我就被岑小仙捡回了家,从此管她叫妈。
岑小仙比我亲妈更像亲妈。我小时候,虽然穷,但跟着她,但凡别人有的,我什么也没缺过。
她会带我出去玩,会很骄傲地告诉别人这是她的儿子,是三好学生,以后她老了也有人给她养老送终了。
她唱歌很好听,没事就会清唱邓丽君的《漫步人生路》。
「路纵崎岖亦不怕受磨练,愿一生中苦痛快乐也体验。」她说这句歌词很像写的她。
有段时间,她不做吹吹了,攒了些钱,和小姐妹一起在久龙广场租了个铺子卖衣服。
早上四五点打批发,白天做零售,一天睡不了几个小时。
那时候还挣了点小钱,她甚至想要要按揭一套房子,后来又说看我以后在哪里读大学,就把房子买到哪里。
也就是那个时候,她被人带着吸了毒。
一开始是大麻,都认为大麻不算毒品,后来又接触到海洛因,从吸食到注射也只过了半年。
等她发现戒不掉时,为时已晚。没多久,铺子关了,人也开始不定期开始失踪。
我以为她会死在外面,好在最后还是回来了,让我有尸可以收。
也许是看守所的夜太安静,我有点想她了。
*
出去后,我去曹眼镜的面摊要了碗素椒干杂,他自作主张给我加了两个煎蛋。
我想我也是时候滚蛋了。
我要带走的东西不多,几件衣服、一些伪造的证件。
为了藏些东西,家里被我翻得很乱,就像是遭遇了一场重大洗劫。
伍雪过来了,伍东应该已经告诉过她我被抓的事,我不知道她来干什么。
她递给我一盒糖,她说那是她在学校做的巧克力。她一直喋喋不休地说着,她是如何把巧克力融化,再倒到模具里,变成新的形状。
然后她又说,不管融多少次,改变多少次形状,巧克力还是原来的巧克力,这点是不会变的。
说完,殷切地看着我。
她的眼睛很大,也很清澈。
我伸手拿了一颗来吃,一如既往地甜得让人想注射胰岛素。
她问我听明白了没有。
我把剥开的糖纸捏成小球,「伍雪,你长得好求丑啊。」
她气得胸膛剧烈起伏,脸上甚至被气出了两坨腮红,最后她再次摔门而出。
她给我的巧克力,我只带走了被捏成小球的糖纸,重新展开后皱巴得厉害,我尽量将它折叠整齐了放在钱夹的透明格里。
在我看来,她和岑小仙一样,多少带点圣母气质。
我没有带走我妈的骨灰。
「等我稳定了再来接你。」我对着我妈的骨灰盒说。
伍雪走之后,我也提上旅行包,锁上门,走了。
路过面摊,我丢了一沓钞票在曹眼镜的钱箱里。
他看见了,追到巷子口,要把钱还给我。
「这么多年的面钱,一起结了,莫说老子还欠你的。」我说。
*
KTV被举报过,也就在警察那里挂上了号,只能转成经营普通的KTV。
包括这回进去的几个人,都要低调一段时间。
举报的内鬼很轻易就找到了,是何虾子的老婆。
她以为举报了KTV就能让自己的老公回归家庭。
天真,实在是天真。
文哥问何虾子是自己解决,还是帮他解决。
何虾子想了想,最后把他老婆交给了文哥。
文哥处理这些事很简单也很粗暴,你举报吸毒,那就拿毒给她吸,第一次第二次她抗拒,第三次她就开始享受毒品带来的快乐,第四次她就会跪下求着要毒品,第五次她就会为了要毒品什么事都愿意做。
等她彻底染上毒瘾,再往外一丢。
这时候她根本舍不得走,自愿成为文哥手下的一个陪溜妹。不过别的陪溜妹有工资有小费甚至还可以跳槽,但她是背叛过文哥的人,报酬只有几口用来吊命的毒品。
当然这种日子也并不是没有尽头,随着时间推移,很快她的脸就会长满冰疮,不论用什么化妆品都盖不住,浑身上下散发出化学试剂的恶臭。
这时候就没有客人愿意点她陪溜了,到时候她就可以「自由」了。
*
除了何虾子的老婆,文哥说还有一个人,要我亲自去收拾。
人已经抓来了,在一个废弃的轮胎回收厂仓库。
去仓库的路上,我有些不安,但掩饰得很好,甚至还可以和同车的人开几句玩笑。
下车的时候,文哥递给我一把斩骨刀,让何虾子陪我进去,他在车上等我们。
「砍只手就可以了,莫出人命麻烦得很。」文哥交代。
「晓得。」我说。
仓库里堆满了报废的轮胎,刺鼻的劣质橡胶味和粉尘一起在空气中飘荡。
伍东穿着警服蒙着眼被捆着手脚丢在中间,他应该被事先「招待」过,看起来一点反抗之力也没有。
两个看守的人,见我们来了,退出到门外。
何虾子掏出录像机对着伍东开始拍摄。
他冲我扬了扬下巴,意思是叫我快点动手。
我没有犹豫,也没有拖延,上去松开伍东的一只手,准备手起刀落。
他挣扎得厉害,我只好一只脚踩在他的肩膀,一只脚踩在他的手背,把手固定好。
人骨很硬,一刀下去只砍掉了三分之一。
伴随着伍东痛苦的叫声,我又斩了第二刀。好不容易将手臂斩断了,但还有一层薄薄的皮肉连着,鲜血喷涌而出,很快在伍东周围形成了一个小血洼。
何虾子录下了全过程,怼着我的脸部特写了好几次,我还特意对着镜头笑了一笑。
我知道这是文哥授意的,我只有动了手、被拍下视频,才算是真的有把柄握在文哥手里了。
何虾子示意让我快点把皮肉割了,把断肢给他。
我正欲动手,外面传来了急促的警报声。
我俩对视一眼,很有默契地争先恐后地跑了出去。
待我们一上车,文哥就让司机把车开得像火箭一样。
然后我们三人就在车上为这次的脱险狂笑不止。
后来,因为这件事我们又被约到局子里喝茶。
但我们依旧一问三不知,再加上伪造了完美的不在场证据,警察纵然恨得牙痒痒,也拿我们完全没办法。
*
何虾子虽然大义灭亲,能继续跟着文哥干,但信任一旦失去,就难以再建立。
随着何虾子的走下坡,我越来越得文哥信任。
我跟着他频繁出入各种场合,基本把蓉市毒圈的老板认了一个遍。
后来,在一个地下赌场,有人吸多了产幻,神叨叨的说有人要害他,拿着破碎的啤酒瓶四处打砸。我和文哥当时刚好都在,我挡在前面,一个碎啤酒瓶直接扎进我肚子,我当时都以为自己死定了。
好在医院去得及时,人也年轻,除了失血过多,输了很多血以外,伤口缝好后就没什么大碍了。
文哥说欠我一个人情,问我想要什么。
我说,「文哥,我想挣大钱。」
「好大的钱算大钱?」文哥反问我。
「上不封顶。」我说。
*
离开柿子巷之后的两年,我的吃穿用度,一切都照最好的来。
没有买房,就一直住在五星级酒店。
以往我以为用龙虾粥漱口只是段子,没想到我把它变成了现实。
我几个海外账户上的钱,多到数都数不清。
逢年过节给我妈烧的不是纸钱,而是各国货币。
连文哥都忍不住说我太不低调了。
「文哥,你猜我最怕什么?」
「什么?」
「人死了,钱没花完。」
文哥叼着雪茄大笑几声,说我看得通透。
*
伍雪从职业技术学院毕业后没有开烘焙屋,而是找了一个西点师的工作。
在一个知名的三个字品牌的蛋糕店里。
那个蛋糕店有大大的透明的烘焙房,伍雪每天都会站在巨大的玻璃橱窗里做蛋糕,像街头表演一样。
她穿着和她皮肤一样白的西点服,头发挽起,藏在帽子里,一些稀碎散落的就捻在耳后。
我总是在街头的暗角偷看,一次都没被发现过。
*
杨师爷说干完最后一单他要退休了,我作为他的接班人,最后一次交易让我也跟着去。
文哥自己不想露面冒险,自然同意了。
这是我第一次跟着杨师爷去制毒的窝点拿大货。
地方不远,就在蓉市周边郊区的一个大棚蔬菜区。
杨师爷指挥我开着一辆面包车,他则坐在副驾上。
因为容易制得,有人把冰毒称之为厨房毒品,而这个大棚区就是南方除陆丰之外,最大、隐藏得最深的一个厨房。
据说这里的「总厨」曾师从正在逃亡的大毒枭刘招华,学了他的新工艺,可以不用麻黄碱制造冰毒,每每出货还都是钻石级别,是以即便冰毒价格一再暴跌,这里出的货价格也一直坚挺。
车开进大棚蔬菜区,每二十米一个监控,不少人肩扛锄头在路上走着,让人根本分不清这究竟是种植的农民,还是「厨师」。
这里和陆丰博社不一样,博社是家家户户都靠制毒为生,虽有大家族统一,但更像无数个小作坊的合集。
大棚区像是一家公司,有人负责生产有人负责销售,里面的每一个村民都是股东,只要你是村里户口,分钱就少不了你的份。
进了大棚区,自然有人帮我们把车开走装货,等装好了再开回来。
毒品交易讲究的是钱货分离,这里我们只是装货的地方,文哥会在另外的地方付钱。
而我们即便进了大棚区,也不知道具体「厨房」在哪里。
交易的人见杨师爷带了生面孔进来,有些警惕。
杨师爷说我是他儿子,以后接他班的。
对方将信将疑,跟文哥打电话确认了我的身份才放心把货给我们。
这边拿了货,他们的人通知钱到了,才会放我们走。
我们离开时装了一面包车的白菜,真正的毒品则藏在司机座位底下。
回市区先把白菜送到菜市场卸给真正的菜农,才慢悠悠的把面包车开回秘密基地。
杨师爷说这叫做戏做全套。
「黑狗,我只能带你到这里了,以后是龙是虫,都看你个人造化了。」
「谢谢杨师爷的提拔,以后等我钱挣够了就去国外看你。」
杨师爷所谓的退休就是移民到国外去,金盆洗手,带着一身的秘密圈里没人敢动他;人在国外,国内的警察也把他没得法。
杨师爷走的时候,我亲自开车去送的他。
他很放松也很坦然,真的就像一个退休的老头出国旅行一样。
临过安检时,他交给我一个用油纸包好的东西,凭手感应该是个本子。
「收好,保命的。」他说。
杨师爷是我见过为数不多真的做到了说干完最后一票就真的收手的人。
也是我见过唯一一个能把毒品戒掉的人。
不管是贩毒还是吸毒都有心瘾。
不论何时,就冲这两样,我都能对着他竖个大拇指,称一句狠人。
*
我又弄了个假身份,在脖子上贴一个红色的莲花假纹身。
这个纹身贴很真,贴上去一个月不掉,连文哥都以为我真的纹了。
五星级酒店当然不住了,一个倒卖白菜的菜农怎么可能住在五星级酒店。
杨师爷给的油纸包被我藏回了柿子巷的家里,没有拆开看过,我担心一旦拆开,保命的会变成索命的。
离开柿子巷时,我又在曹眼镜的面摊吃了碗素椒杂酱。
吃完面,把100块的纸钞团成一团丢在他的钱箱里就走了。
在巷口打车。
一辆出租车正好靠边下客,我走了过去。
结果下来的人是伍雪和一个陌生的年轻男人。
她看见我笑了笑,然后指着旁边的男人说,「我男朋友。」
「挺好的,到时结婚喜帖发我一份。」我点了点头,上了车。
车走在城市的夜里,今晚的夜色很美,我竟然看到了只有在小时候看到过的星空。
伍雪在后视镜里变得越来越小。
「师傅,拿你根烟抽。」
「你抽。」
*
在我没心没肺的烂眼人生里,只有过两次失眠。
一次是我妈死的那晚,还有一次就是这晚。
*
几次独立出货之后,我和大棚区一个叫刘二娃的人混熟了。
「你们这个地方这么高调,就不怕警察?」
刘二娃笑笑,「你应该问我们股东里面有几个警察。」
我闻言,不禁竖起大拇指,「牛逼牛逼。」
也对,即遍隐蔽得再好,没有保护伞,怎么可能呢?
他们派去的、日积月累被腐蚀掉的,隐蔽在各个岗位上,组成了一个巨大的屏障,将这里严密地保护起来。
我又问我可不可以当这里的股东。
刘二娃说,「可以啊,你变成女的嫁给我就可以。」
我笑骂刘二娃两句,抓起刘二娃递回来的车钥匙走了。
*
半年后。
我的车刚开进大棚区。
后面一辆车紧跟着冲闸而入。
这是大棚区从未发生过的事,引起了大棚区所有人的一级戒备。
骚乱中,又有人在远处大喊,有警察剪断电墙进来了!
越来越多荷枪实弹的武警进入大棚区,这里彻底乱了套。
武警背标上的文字显示着这不是一支蓉市的武警队伍,而是从外地调来的。
有人迅速反应过来,用对讲机指挥「厨房」把「剩菜」倒掉。
两三百人骑着摩托车火速从大棚区出来,堵住门口。
有人端起枪支、抄起西瓜刀和武警火拼。
刘二娃的手刚摸到后腰挂着的土制手雷上就被警察一个虎扑按在地上。
我又见到了伍东,他的手臂已经接好了,没有残疾,但后遗症肯定是有的。
不知他有没有看到我。
我躲到僻静的地方,给文哥打电话,电话已关机,何虾子同样。
趁着混乱,我逃离了大棚区。
我想起杨师爷告诉我用来保命的那个本子。
我逃回了柿子巷,路过曹眼镜的面摊,他问我要不要吃面。
我摆了摆手,火急火燎地想赶回家
推开门的瞬间一杆乌黑的枪管抵上了我的额头。
我被枪杆定了身,「文哥,几个意思?」
「杨师爷给你的保命符,在哪?」
他的声音并不冷静,甚至有明显的颤抖,他现在很紧张。
我不知道为什么文哥突然对我刀剑相向,但很快我知道了答案。
他将我拽进了屋,「杨师爷半年前就收到了风声,还给你留了护身符,你是不是早就晓得有今天?」
「文哥,我如果早晓得有今天,我昨晚上就会连夜跑路。」
文哥再一次收紧我的领口,让我呼吸变得不顺,「护身符在哪里?快说!」
我指了指一块地砖的位置,文哥指使何虾子去翻动那块地砖,很快就找到了那个被油纸包着的本子。
油纸拆开,一沓白纸。
文哥和何虾子癫狂了似的,将每一张白纸都分开来看,放在灯下去看、用火烧、用水泼。
可白纸始终只是白纸。
在油纸包拆开之前,我猜想里面应该是与大毒枭的往来记录。
在国内,携带鸦片一千克以上、海洛因或者冰毒五十克以上大概率死刑,但也有例外,比如积极提供有价值的线索也有可能判无期。
如果杨师爷把那些记录交给我了,那还真算得上是一块免死金牌。
可惜杨师爷到底老谋深算,那些东西怕还在他身上,并且早已被带到了国外,把这堆废纸给我不过是障眼法罢了。
显然文哥比我更不能接受这个事实。
「我跟你说过,不要跟我耍花枪!」文哥用枪柄在我的太阳穴附近狠敲了一下,顿时鲜血涌出,流到了眼睛里,看什么都像蒙上了一层红纱。
来不及容我辩解。
砰地一声!警察破门而入。
「别动!双手抱头!蹲下!」
文哥盯着门口,眼睛瞪得都快跌出眼眶,他挟持着我,企图用我换一线生机。
警察见有人质,虽然这个人质也是个毒贩,但在判刑前一秒我在他们眼里都算是人质。
警察一步步退,文哥挟持着我一步步进,何虾子与文哥一人一把上了膛的手枪。
不少人跑过来站在警戒线外围观,警察喊道有枪快散,但围观的人依旧不管不顾,实在驱之不净。
文哥是有经验的,这种情况下,他知道警察不敢轻易开枪,胆子壮了许多。
就这样,我们僵持着走到了曹眼镜的面摊前。
曹眼镜竟然成了巷道清扫的漏网之鱼,我一眼就看到了他。
他只身躲在面摊灶台下面,手上还拿着漏勺,隐约可见瑟瑟发抖 。
我对着使了个眼色,让他躲好别冒头。
眼见马上就要平稳略过面摊,我松了一口气。
谁知曹眼镜竟拿着漏勺爆冲了出来,将走在后面的何虾子一举勾了过去,何虾子一屁股坐进滚沸的面锅中。
杀猪般的惨叫顿时响彻整条柿子巷。
文哥第一时间调转了枪头指着曹眼镜。
文哥手臂上顺着滑下来的冷汗滴到我身上,他锁着我喉咙的那只手在剧烈颤抖着。
我打算把握时机用一个后摔将其反制。
曹眼镜还想对文哥来个如法炮制,电光火石间,一声枪响在我耳边炸开。
就像慢镜头回放似的,我看着子弹从枪膛被快速推出,在膛口留下一小团烟雾。
弹壳脱落下来,弹头旋转着、快速地朝我的右后向飞去。
我撕裂地吼着「不!!!」
我的声音大到甚至盖过了子弹射入曹眼镜胸腔的声音。
曹眼镜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膛,血迹渐渐浸出来衣服。
他伸手擦了擦,越擦越多,但他很执着一直擦着,似乎想把上面的血迹擦干净,「妈卖麻P,我老妞儿给我买的新衣服。」
说完这句话,他的眼神逐渐涣散,整个人朝后面倒了去。
我眼前的世界突然变成了黑白,文哥被众警察一拥而上,叠罗汉似的,压在了最下面。
接下来的过程我像失忆了一般。
等反应过来,人已经坐进了审讯室。
*
我的审判书下来得很快。
死刑。
临刑前一晚。
狱警问我有没有遗物要交给家人的。
我看了看自己拥有的一身囚衣、沉重的镣铐,摇了摇头,「没有。」
又问我想不想吃点什么,只要是不太麻烦的都能给我弄来。
这个狱警是新来的,还没有老狱警见惯生死的麻木,对死刑犯还有一丝同情。
我想了想说,「素椒杂酱面。」
很快,一碗用外卖打包盒装好的素椒杂酱面送到了我手上。
狱警送完面要等我吃完把面碗拿走,于是站着陪我聊了一会儿。
他问我,后悔吗?
后悔?当然后悔!那么些钱没花完呢!
*
被押送刑场的路上。
脑海里自动浮起过往。
6岁那年,我被我妈岑小仙带回柿子巷。
曹眼镜比我还大三岁,却因为成绩实在差留了几级,最后和我成了同班同学。
学校运动会,4×400接力赛,他倒数第二棒,我最后一棒。
为了冲刺发力,他没戴眼镜,刚跑出没五十米就把自己摔倒了。两个膝盖摔得血糊糊的。
等他一瘸一拐跑到我面前时,旁边的道最后一棒已经跑了一半了。
「交给你了。」他一脸信任地说。
我接过棒,拔腿立追。最后在我的力挽狂澜下,我们得了第一。
我张开双臂享受那一刻的掌声和尖叫,曹眼镜却穿过操场给了我一个熊抱。
他说,黑狗你牛逼,以后我管你叫哥。
想到这里,我笑了起来。
我一笑,旁边的武警立刻紧张了起来。纷纷转过头来看我。
「别紧张,想起点好笑的事。」我说。
后来,曹眼镜读了初中就没读了,自己支了个面摊。
我妈死的时候,因为她有艾滋,没有人敢碰她,只有曹眼镜陪着我处理了她的后事。
我没钱,殡仪馆的骨灰盒最便宜的也要七八百,我说拿个塑料袋装吧,回去我给腾出来。
殡仪馆的人骂我说我不孝,当打包剩菜呢。曹眼镜知道了,二话不说掏了钱,顺带把那殡仪馆员工日决了一顿。
后来,我做了个决定。
「曹眼镜,以后我不和你当兄弟了。」
「那当啥子?我当你爸爸?」
我瞟了他一眼,「当仇人,当死对头,以后你见到人就骂我。」
「……为啥子安?」
「啧!你还认不认我这个大哥嘛?!」
「认啊,咋不认。」
「认就照我说的做!」
「……好,好嘛。」
「曹眼镜。」
「嗯?」
「毒品害人,你这辈子都不要沾。」
「我晓得,你当我是傻的哦!」
「反正没得好聪明!」我笑。
他也笑着靠近过来打我。
*
刑场到了。
按程序要对我验明正身,脖子上的纹身贴纸被搓了搓,一点色都没掉。
我被带进了一个小房间。
问我还有无遗言。
我摇了摇头。
我又被带出去,反剪着手,跪在地上,昂着头。
我在心里问我妈,我算不算为她报仇了。
一声枪响过后,我倒在了地上。
……
……
我再次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人是伍雪。
我看到她的小脸上一下子荡出微笑,张嘴喊着什么。
听觉晚了几秒才回到我身上,我听清了,她喊的是,醒了醒了!
*
「岑默同学在市联合打击特大制毒、贩毒犯罪团伙行动中,表现卓著,展现出超高的专业水平,被评选为本届优秀毕业生。」
校长在我面前宣读着荣誉。
窗帘禁闭的病房里只有我和他两个人。
他从包里拿出警服在我面前套上了,又递了一套给我。
他为了举行了一个人的毕业典礼。
一年后。
我离开了蓉市,成为了边陲之城的一名基层缉毒警。
在警旗下庄严宣誓。
我宣誓:我志愿成为一名中华人民共和国人民警察。我保证忠于中国共产党,忠于祖国,忠于人民,忠于法律;服从命令,听从指挥;严守纪律,保守秘密;秉公执法,清正廉洁;恪尽职守,不怕牺牲;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我愿献身于崇高的人民公安事业,为实现自己的誓言而努力奋斗!
我在心中将最后一句话又默念了一遍:我愿献身于崇高的人民公安事业,为实现自己的誓言而努力奋斗!
*
伍雪追着我到了远城,开了一家烘焙屋。
当然不叫糖尿病勿进,叫生活很甜。
她那所谓的男朋友,其实也是一个警察,当时组织派去保护她的。
伍东说我欠他两刀,让我都补偿到他妹身上。
我说你直接砍我一只手得了。
我和伍雪还是没有在一起,我真的不敢。
我可以为人民为国家献出生命,但我不能让伍雪献出她的丈夫和爱情,也不能替她的孩子决定献出父亲。
希望她早点想通,找个好男人结婚吧。
*
曹眼镜被我拖累得比较惨。
本来我想说,他死得比我早,反正我这辈子没爹,下辈子认他当爹也不错。
结果他太胖、脂肪一掌那么厚,子弹又刚好卡在了肋骨里,肋骨碎了两根,但……暂时当不了我爹了。
他每次打电话都会跟我显摆,「咋样!兄弟身手好撒!」
「嗯嗯,牛逼!」
「嘿!你说当初你把那张纸条藏到那沓钱头,要是我没看到咋个办?」
「以你的财迷性质,你不一张一张的数,我不信。」
「你娃也是胆子大,后头还敢把U盘包到钱头丢给我。还好当时伍警官就在我面摊吃面,刚好被他看到了。」
「就是晓得他会看到我才丢的。」
「怎么样,兄弟我没给你丢脸撒!配合得好撒!像不像007!」
「你007?我还021呢!」
每每说到这里,我们都会笑成一团。
*
嗯?你说我为啥是卧底还要上刑场,为啥上了刑场又没死?
嘿嘿!
秘密。
嗯?你问杨师爷?
早就押解回国了,只是不知道,他的保命符是不是真的能保命,也不知道这回监狱里还会不会有他的传奇。
*
对了,最近又接到一个任务,接近一个叫做倪青森的红豆杉种植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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