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回老家过年和乡亲们攀谈,发现最焦虑、最无助的群体,是农村五六十岁的老人们。
他们焦虑的问题不是自己没有养老保险,真老了干不动了以后怎么办,而是子女都已经长大了,自己却挣不到钱。
这个群体的子女,大都已经大学毕业或即将毕业,摆在他们面前的现实问题是:在子女绝对不会到农村务农的情况下,怎么在城里安家?
这个问题说简单非常简单,有几百万块钱,在城里给孩子们买个房子,找个媳妇结婚就能安家。
可问题是,他们已经错过了“低价买房”的机会,现在房价处于高位,哪怕是在一个普通的县城,一套房子没有一两百万也是买不到的。
一两百万对有钱人来说不是钱,但对于大多数农民来说,就是一个连做梦都不敢想的天文数字。
大多数农民勒紧裤腰带供孩子上大学,目的之一就是等自己老了沾孩子的光,孩子给点钱养老。
可现孩子大学毕业了,眼看着还要再花好几十万给孩子在城里买房子付首付,自己手头却一分钱都没有,不着急是不可能的。
孩子大学毕业了,也许将来就业形势逐年好转,他们能找到一份工作按月还房贷。让父母着急的是——现在到哪里去弄这几十万首付的钱?
我问他们:“为什么不出去打工挣钱?”
他们说,现在青年人找工作都不容易,别人一看是五十多岁的人,直接连回话的机会都不给。
确实,从工厂老板的角度看,在有青年人可用的情况下,为什么还要雇五六十岁的老年人?老年人无论是体力、精力,还是反应速度,都要比青年人差得远。
同样一件事情,青年人手脚利索、效率高、事故率低,所以性价比就高。而老年人做,性价比低不说,一旦发生责任事故,处理起来费时、费力还费钱。
况且,现在的工作,大都有一定的技术含量,纯体力劳动的工种越来越少,而五六十岁的老年人,除了会干一些传统的建筑、装卸,他们既不懂计算机操作,也不懂机床操纵,既不会骑着电动车送外卖,也不会搞网上直播卖货。
我问他们:“既然会传统的种植和养殖,为什么不去搞种植或养殖挣钱?”
他们说,以前农民搞种植或养殖确实能挣一些钱,但这些年资本下乡搞种植和养殖,他们技术先进、投入大,集团化经营,用人少,产出量大,成本很低,农民个体经营,根本不是他们的竞争对手。
他们说:“这几年,凡是农民个体搞种植和养殖的,几乎没有挣钱的,谁一年到头忙活下来,能做到不赔本就不错了。”
我问他们:“既然会垒墙,为什么不像往年那样,去建筑工地搞建筑?”
他们说,当农民没有不会垒墙的,当不了大工,当个小工一天也能挣二三百。可这几年,别说到楼盘去当大工垒墙,就是到马路上去修马路牙子,没有熟人也很难找到活。
为此,他们还举了很多例子,说谁谁谁,因为“没有托到底实人”,垒了好几个多月的马路牙子,到头来一分钱都没有拿到。
“天天起早贪黑,喝凉水,吃煎饼,到头来一分钱拿不着,这活还怎么干?”——他们满带失望又无可奈何地说。
这让我想到了我的兄弟,今年都五十岁了,多年的大车司机。春节前,他阳了,在家只休息了一天,还发着烧就坚持出车跑福建。
我听到以后非常吃惊,连夜赶到家里,劝他多休息几天,等身体彻底好了以后再出车。
我兄弟说了一句话,让我哑口无言:
“我今年都五十岁了,当初我好说歹说才找到这份活。老板对我已经是格外开恩了,他们招大车长途司机的标准是'四十岁以下的不要'。我如果几天不去,这份工作就没有了。”
我不敢想象,一个50岁的人,发着烧,自己一个人,开着大货车载着货,从临沂跑福建,是怎样的一个旅途和心态。
善待农村五六十岁的老人吧,哪怕给他们一个又脏、又累、又苦,但能挣到钱的机会。
他们挣钱不是为了自己。他们的将来,他们没有想,也没有来得及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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