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的第二天,我成了孤儿。
十四年前,我们和父亲送走了母亲。以后的日子里,母亲常入我梦,每次都是静静的,不说话,不悲不喜,就如我去探望抱病的她,在老屋的屋檐下,在春日的阳光中,脆弱而无助。她也许知道等待她的是什么,我也深深知道我将失去她。我们都不说,命运太残酷,我们都无力对抗。
母亲走后,父亲孤独地生活着,却怎么也不愿意离开他生活了一辈子的老屋。老屋是他的一切,承载了他一辈子的辛苦和成就,延续了他一辈子的梦想和光荣。这里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见证了他的勤劳,他的刚强,他的侠义。我大概知道,却无法细想,年轻时风光在外大有前途的他,因十年动乱回乡务农后,承受了多少体力上的辛苦,忍受了多少精神上的屈辱。姐姐出嫁后,他和母亲以两个劳力承担六口人的吃穿用度。更难以想象的是,他以他的刚强,拒绝了所有好心人的劝说,坚持让我们四兄弟读书。在勉强维持生计的情况下,这一决定真是让他如牛负重。我不知道,在东挪西借为我们筹学费时,刚强的他是怎么开得了口的。我不知道,小哥因体贴他们辍学务农遭了他怎样的责骂。我只知道,小哥在部队牺牲后,他不止一次地跟我们说小哥的作文写得好,甚至能一字不漏地背出作文的开头。小哥是我们全家心里永远的痛,他比我们更痛。如果不辍学,不去当兵,我的小哥也能跟我们一样为他养老送终。白发人送黑发人,不该发生在他身上。
八年前,父亲也许是感觉到了自己的衰老,终于同意离开老屋,到大哥家里去。后半辈子与帕金森氏症作斗争的他,又不幸患上了阿尔茨海默病。此时的他,大概是无力抗拒我们的安排,只得作别了故乡,来到我们身边,过他不愿意的生活。尽管衣食无忧,二十四小时有人护理,生活条件比老家好了很多,但我们知道,精神上他更孤独了。每次想和他多待一会,又怕面对他,无法回答他“我要回去”的要求,只能一次一次地用“过两天就送你回去”地谎言满足已经 八年前,父亲也许是感觉到了自己的衰老,终于同意离开老屋,到大哥家里去。后半辈子与帕金森氏症作斗争的他,又不幸患上了阿尔茨海默病。此时的他,大概是无力抗拒我们的安排,只得作别了故乡,来到我们身边,过他不愿意的生活。尽管衣食无忧,二十四小时有人护理,生活条件比老家好了很多,但我们知道,精神上他更孤独了。每次想和他多待一会,又怕面对他,无法回答他“我要回去”的要求,只能一次一次地用“过两天就送你回去”地谎言满足已经不记事了的他。他不认得人,不记得事,但毛场—-老家的名字在他心里扎下了根,每次都能清晰地说出来。心里不忍,但我们没有办法,老屋,他已经回不去了。他忘记了晨昏,陌生了亲人,感觉不到世事变幻,永远活在他的老屋里。
这个冬天,有太多的老人没有熬过去。我的父亲没有倒在新冠下,却因心衰离开了人世,之前的心脏手术只多给了他三年时间。小弟还想着明年为他过个九十大寿,能够多挽留他几年。我的父亲母亲,一辈子为他人着想,为儿孙着想,连走时都要趁我们放假,生怕耽搁我们。母亲一生与人为善,父亲一生行侠仗义,身为大家族里的长哥长嫂,为维护家族在外挺身而出,在内忍辱负重。母亲经常为父亲的刚强担惊受怕,父亲却不管受了多少气,照样维护着这个大家族。
整理父亲的遗物,一本残破的笔记本,记载着家里每个人的生辰八字,如果不是这几年的病,重孙的生辰八字也一定会在里面吧。一本联系册,上面是监利李氏续谱各支负责人的电话号码。几张请柬,都是李氏宗亲大会的邀请函,还有大会发言稿。想起那几年续谱时,父亲经常一出去就是几天,母亲偶有怨言,埋怨他干些吃力不讨好的活,连家里的事都不管。但这些怨言也只有我们回老家时在我们面前说说,自己一直用行动默默支持着他。
父母一辈子相濡以沫。母亲生恶疾,医生回天无力,父亲说他一辈子要母亲服侍,以后他要二十四小时照料母亲。他真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熬汤药,端茶水,洗洗漱漱,想办法满足母亲偶尔提出的要求。母亲最后的一段时光,身体疼痛不已,父亲要我们找人弄了些杜冷丁,又怕麻烦村医,竟然学会了打针,在母亲痛得不能忍受时为他注射。父亲的精心照料,生生把医生判定的不出一个月延长了大半年时间。父亲曾说,母亲走在他的前头,比他有福。现在想来,父亲是准备好了他在母亲走后的孤独生活,也想到了我们再孝顺也比不上他照顾母亲那样精心。做儿女的,用再多的金钱也买不来父母携手相伴一起走到人生的尽头。惟愿天下父母一生安康,携手永相伴。
唯一可以告慰父亲的是,在生命的最后时刻,能想法让他回到老屋,叶落归根,满足他生前最后的愿望。我不知道,是不是这个愿望,支撑他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竟然还能坐起来,与亲人和赶来见他最后一面的老乡邻们一一握手,含混不清地打招呼。父亲的一生,最讲仁义孝悌,这些伴了他大半辈子的乡邻们,在他离开老屋的几年里,每次碰见我们都要问一问他的健康状况,念他的好。他是以这种方式感谢乡邻们,与大家作最后的告别?他也是以这种方式告诉子孙们,他要走了,让我们不要伤心?大概是用尽了最后的气力,之后他就躺下了,流下一行清泪,无声无息,永远离开了这个世界。
我亲爱的父亲啊,最后一程,你的兄弟姐妹,你的儿女孙辈,你的至亲好友,你的左邻右舍,你的熟悉的和不熟悉的人都来送你了。
我亲爱的父亲啊,愿你没有遗憾,无牵无挂,天堂永安。
父母在,尚有来处。父母去,只剩归途。送走了父亲,独处时,眼前总是父母的影子。十四年来,母亲常入我梦。大概源于她的仁厚慈爱。父亲的严苛常令我不敢太亲近。只是他年纪大后温和了许多,却又不能常伴他左右。这几天,才真正感受到有父母多么重要。这以后,只能每年回乡,去墓碑前烧几炷香了。
除了生死,人生再无大事。我亲爱的父亲母亲,我们只有好好生活,努力幸福,方能告慰你们的在天之灵,永得你们的庇佑。
夜已深,天空中有两颗最亮的星,那一定是你们——我的父亲母亲,把一生的爱给了我们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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