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三月,江南雁城。
天光破晓,一抹浅浅的霞光铺在老旧的城墙上。今日城门开得有点迟,这会儿,已经陆陆续续等了许多人。
没过多久,几个守城士兵飞快跑过来,将人群赶至路边。
“让开,快让开!”
城门大开,一群人骑马飞快涌入,他们身上皆穿着黑色飞鱼服,腰挎长刀,个个神情冷冽萧飒。
原先还骂骂咧咧的人也立即禁声,等这些人走远了才窃窃私语起来。
“是从京城来的锦衣卫。”
“乖乖,锦衣卫来我们雁县做什么?”
“不知道啊,锦衣卫都出动了,估计事情不简单。”
过了许久,城门口才清净下来。
“夫人,”婢女在外头说道:“现在可以出城了。”
“好,”虞母掀开车帘瞧了眼,叮嘱道:“让车夫驾稳些,莫要惊了马。”
“是。”
透过半开的帘子,婢女瞧见了里头的情况。
少女趴在软枕上,小脸埋在臂弯里头,袖子垂落,露出一截白皙纤细的手腕。一身鹅黄烟水百花裙包裹出姣好的身段,细腰掐得恰到好处,只侧面的身姿便可窥见婀娜窈窕。
随着帘子放下,听得那少女懒懒地问:“娘,我们多久到崇明寺?”
声音甜如浸蜜,又带着点迷迷糊糊的困意,煞是好听。
虞母道:“出城耽搁了会儿,兴许要半个时辰才到。”
“今日与李家公子相看,”虞母说:“若是能成自然好,若是不能成,你祖母那里我自会去解释。”
“我自然是希望成的,”虞诺说:“为了我的亲事,祖母都病了多日,我心里实在不好受。”
外头坐着的婢女听了,心里不禁叹气。
她家小姐年芳十七,容貌身段都是雁县数一数二的姑娘,按理来说自是不差姻缘的。
但三年前老太爷过世,小姐守孝耽搁了,如今再找合适的颇有些难,夫人挑了许久也没挑到满意的。
好不容易今年年初刘家公子前来提亲,结果换了生辰八字后没几天,那刘公子被雷劈了,抽搐了大半年才好。刘家夫人算了一卦,非得把这事怪在她家小姐头上。这事闹得难看,夫人一气之下将刘家的礼全退了去。
为此,虞老夫人愁得吃不下饭睡不好觉,这两年眼见地憔悴,前几日更是直接病倒在榻上。
大夫说是忧思成疾。
小姐不忍,与母亲再三商量,决定尽快寻个差不多人家定下。于是,就有了今日与李家公子相看之事。
“你也莫要多想,”虞母安慰道:“亲事也要讲究缘分,强求不得,你祖母会理解。”
“嗯。”马车晃晃悠悠,少女打了个哈欠,继续道:“那我再眯会儿,等到了地方,娘叫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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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家母女今日起得早,来了寺院后,李家人还未到,虞诺索性带着婢女去拜了趟月老。
姻缘树下,明媚的少女垫着脚去够高高的树枝,而后利索地将一根红绳系在其上。做完这些,她跳下石头,虔诚地跪拜在地。
“月老在上,信女虞诺祈愿亲事。信女今日要与李家公子相看,不求李公子大富大贵,不求其俊朗如星辰,只愿亲事能顺顺当当,莫要再出事端。”
“若是能顺当觅得良人,信女虞诺愿吃斋礼佛、日日行善,最喜欢的首饰也可以减半,衣裳、零嘴亦如此,还有…”
虞诺闭了闭眼,忍痛割爱:“前几日新打的头面我也不要了,全兑成现银充作香油钱孝敬您。”
这般诚心,实在感人肺腑。
婢女站在一旁都忍不住抹眼泪,唉,她家小姐真是命苦呢!
“现在是什么时辰?”虞诺碎碎念拜完后,起身问婢女。
“小姐,已经卯时,兴许过不久李家公子就要到了。”
虞诺回到寺院厢房,虞母正在阖眼歇息,见她来了,问:“你上哪去了?寺院人多,可莫要冲撞了。”
“女儿去月老树下拜了会儿。”
“好好好,”虞母说:“你坐着歇息片刻,届时等李家人到了,我先带你去见见李夫人。李夫人此前……”
虞母仔细地交代了些事,没过多久,婢女急匆匆跑进来。
“夫人夫人,李家的马车到了。”
“到哪了?”
“到南水桥了,”婢女说,不过桥太窄,马车没法过,李公子打算下马车走过来。”
“好,我知道了。”虞母转头看自己的女儿,十六七岁如花一般的少女,乖巧娴静:“诺诺,我们先过去等。”
“嗯。”虞诺点头。
母女俩走出厢房,沿着青石小道路过桃林路过荷花池,来到约定的地方。
蜿蜒的山道上果真看见一行人骑马而来,打头的男人一身玄色锦袍骑在白色骏马上。他身姿颀长,姿态优雅闲适,头上玉冠在阳光下盈盈闪光,端的是风流又倜傥。
虞诺扯着小手绢,心口扑通扑通跳:“杏儿,那人就是李公子吗?”
婢女杏儿仔细打量了两眼,看着不像:“李公子他们好像在那呢。”
“哪呢?”
婢女指着另一个方向,南水桥上有几人正缓慢行走:“在桥上的是李家人。”
“小姐,您瞧…”婢女指着桥上个子有点矮的男人:“那位穿白衣的就是李公子,真是一表人才,风姿…风姿还可以啊。”
“……嗯呢。”
“小姐,听说李公子年纪轻轻就是童生了,真是学识了得。”
“……嗯呢。”
有了珠玉在前,虞诺这会儿劲头不大,对李公子只看了那么一眼,视线就继续转向山路上那群人。
即便在这山野之间,白马上的男子依旧衣袍干净整洁,不受半点尘土污染。浑身上下透着一股矜贵的气质,这等风姿的男人是虞诺从未见过的,至少在雁县没见过。
只不过——可惜了。
虞诺收回视线,兴致缺缺地从路边摘下一支桃花,就听婢女“哎呀”一声。
与此同时,另一头立即有人大喊起来:“不好啦!李公子落水啦!”
虞诺心里咯噔了下,果不其然,没过多久,李家仆人将李公子捞起后,火速扛着人跑了。
“……”
“这是怎么了?”虞母也走过来:“无缘无故的,怎么落水了?”
虞诺心里说不上来是何滋味。
适才瞧见那李公子的样貌身姿,她并无多大兴致。但无论如何,她是极希望这门亲事能成的,一来圆了祖母心思,身体能好起来。二来,李家在雁县口碑声誉都极好,且李家家宅清净,若是结这门亲,她也觉得很不错。
是以,她对今日相亲倾注了极大的心思。
她穿了最好看的衣裙,就连发髻也是专门请了雁县最好的梳头娘子来梳的,再三确认无不妥之处才出门。
万事备妥,却不想,还是出了纰漏。
她适才可是瞧分明了,李公子落河根本不是无缘无故,而是那骑白马的男人突然速度加快,经过南水桥时,李公子才落河。
岂有此理!
眼见白马男子转了个弯就上寺庙,又快马经过姻缘树下,恰好此时一阵风吹来,道路两旁的桃花纷纷扬扬,落了他一身香。
男人抬手随意一拂,将挡在前头的树枝拨开,露出那张精致俊美且——令人讨厌的脸。
亲事泡汤,虞诺已经没心思去欣赏男人风姿不风姿的了,怒上心头想也不想就拎起裙摆冲过去将人拦下。
第2章
傅萧今日是来寺庙里散心的,他来雁县办案,听说崇明寺景致不错,恰好今日风轻日暖,就来瞧瞧。
却没想到在这里遇到女子拦路。
马蹄高高扬起,呼啸几声后才停下来,身后跟着的侍卫们也跟着急急停下来。
眼前的女子跑得发钗歪斜,香汗淋漓,一缕长发凌乱地缠绕在唇边。黛眉倒竖间,明媚且灵动,尽管显得有些狼狈,却丝毫不减颜色。
傅萧眸子不禁闪过一丝惊艳。
他不解地问:“敢问姑娘为何拦路?”
“呵——”虞诺面色不善:“我来找公子还个东西。”
“姑娘说什么?”
“装傻呢!”虞诺摊开手掌,没好气道:“还给我!”
美人虽好,可惜性子蛮横。傅萧压下心底那抹惊艳,好脾气地问:“恕在下愚钝,不知欠姑娘何物。”
虞诺指着男人头上的玉冠,上头勾着根红色丝带正迎风飘扬,那是她前不久才挂上姻缘树的,却不想被这男人的玉冠勾了下来。
难怪她今日会这般倒霉,原来自己向月老求的东西被这男的给薅了去。
傅萧愣了下,缓缓往头上一摸,而后扯下来看了眼,红丝带上写着女子的祈愿。
“愿今年寻得良人作伴。”
“……”
气氛尴尬了那么几息,傅萧缓缓伸手将丝带递给她。
虞诺看他高高在上的模样,完全没有要下马道歉之意,都要气笑了。
她上前夺过因缘绳:“这位公子,我观你印堂发黑,恐怕今日运势不好。”
白马上的男人沉了眉:“姑娘何意?”
虞诺缓缓道:“小心雷劈!”
她话落,四周倒抽一阵凉气,气氛也诡异地安静下来,仿佛连风都停止了。
此女子也就十六七岁的模样,她皮肤白皙,眉目俏丽。若忽略适才的状况,在山野桃林处遇到这么位美人,任谁都觉得是桩风雅事。
不过……
傅萧视线从女子秀气且带着愠怒的眉眼,落在她手中的红丝带上,眸色深沉晦暗。
“姑娘慎言!”
“呵——”虞诺将红丝带收整放进袖中:“公子恐怕是从外地来的吧?这就难怪了,我们雁县的崇明寺之所以远近闻名,公子恐怕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景致好是其一,这其二嘛……”虞诺继续道:“凡是品行不端之人来此地很容易招雷劈。就去年吧,已经劈了两个,至今躺在床榻上半身不遂。”
傅萧面无表情听她胡诌。
“怎么,公子不信?”虞诺秀气地挑眉。
这时,有路人经过插话道:“公子可莫要不信,这姑娘说的是真事,咱们雁县这地啊有神明坐镇,灵验得很。被雷劈的那两人我也晓得哩。”
“可不是,”另一人也附和:“好好的俊朗公子哥,给劈瘸了。”
闻言,傅萧面色总算有了点变化。
虞诺这会儿总算解了点气,她笑了下:“所以,这位公子,我劝你小心点。”
噗——
傅萧身后一名紫袍男子没忍住笑出了声,他打量了眼一动不动僵着身子的人,暗暗摇头好笑。
他们傅大人乃靖国公府世子,出生显赫,从小师从名家大儒,无论是人品还是才学都无人不夸无人不赞。
能力更是出众,年纪轻轻就当上锦衣卫指挥使,名副其实的皇帝心腹之臣。
平日里想巴结的女子数不胜数,但傅萧此人洁身自好,从未近女色半分。哪怕是入仕做官同僚相约去吃花酒,他也从未参与,在上京的名声比屋檐上的白雪都还要干净。
却没想到众人眼里的高岭之花,如今也有被女子追上门骂“品行不端”的时候。今日可算是见了好大一个世面啊。
傅萧忍了片刻,耐着性子问:“姑娘何出此言,我与你非亲非故,也并不曾得罪过姑娘。”
“你是没得罪我,可你……”
毁了她姻缘这种话,虞诺不好说出口,顿了下,她指着山道上还在逃跑的李家人说道:“你适才骑马经过南水桥时,害得李公子落水,而你却不闻不问一句道歉都没有,难道不是品行不端?”
傅萧蹙眉,细想了下适才的情况。彼时他快马过桥,虽不大留意闲杂人等,等那公子走在桥上自己脚底打滑落水,他还是看得分明的。
却不想,这女子将此事栽赃在他的头上。
他视线又落在眼前女子的身上,压了压眼睫。他眼尾细长,微眯着眼的时候带着点凌厉。
“姑娘与那人是何关系?”
虞诺一噎,从男人的眸中看出了点轻蔑之意,似乎觉得她极不矜持,还未出阁就多管其他男人的闲事。
这种被人反将一军还无法反驳的憋屈,怎么说呢,虞诺真是气啊,袖中小拳头紧了松,松了又紧。
所幸这会儿有人过来及时拦住。
“诺诺,”虞母走过来,见到傅萧后眸子一亮:“这人是?”
虞诺没说话,因为她也不知道是谁。
傅萧向来对长辈有礼,他对虞母拱手道:“这位夫人,在下有事来崇明寺,还请夫人和令爱…”
他瞟了眼气鼓鼓的虞诺,继续说:“行个方便,让一让路。”
从这里去寺院只有一条小道,却被虞诺挡在了中央。
“诺诺,”虞母小声问:“怎么回事?”
虞诺压下火气,不情不愿地让出道来,等人走远了,才解释:“娘,适才就是那人害得李公子落水的,我过来讨个公道。”
“诶?”
虞母听了转头再看那人远去的背影,随即摇头叹息:“这人看着仪表不凡,居然这般无状。”
“诺诺,”虞母安慰道:“许是连菩萨也知道你跟李公子八字不合,提前阻止了这场亲事,不怕,娘回头给你找更好的。”
“等你的亲事定下来,娘也就放心去操持你哥哥的事了。”
虞诺上头还有个哥哥,比她大两岁。如今在瀚山书院上学,勤奋刻苦,夫子说今年秋闱兴许能中举。
虞家原本是商户出生,虞母曾是大户人家的绣娘,后来嫁给虞爹,两口子开了家绸缎庄,生意越做越大。再者一年前,虞爹为了女儿婚事顺当还特地花钱捐了个九品的官,虽是小官且无实权,但挂个名儿也好听不是。
说出去,虞诺也算是官家小姐。
不过这等子事也只是空有名声而落不到实处,为了坐实官宦之家,将来门匾上也写一句“耕读传家远,读书继世长”的对联,虞爹将希望寄托在聪明能干的儿子身上。
所幸虞诺的哥哥争气,十六岁就考上了秀才。整个雁县的秀才就没几个,更何况这般年轻的,倘若今年秋闱再考个举人回来,那虞家这门楣就要翻天了。
这也是李夫人之所以愿意结亲的最大原因。可原本两家都准备得好好的,却不想出了这等子事。
虞诺余光瞥向山道,李家的马车正匆匆离去,一股难以言喻的气闷堵在胸口。
她可有可无地点头,心情实在是一团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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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明寺院建在半山腰,内有许多雅致的厢房,常年接待各地前来的香客。
此时一间奢华的屋子内,香烟缕缕萦绕。六角如意雕花铜炉里头原本燃着的是檀香,但有人嫌它劣质,吩咐换成自己带来的上好沉香。
就连茶具也是专属配备,桌上一套景德镇高白瓷,杯底是靛蓝的双鱼戏水图案,杯身还篆刻了名家诗词,精致又高雅。
傅萧背手立在窗前,眸色幽深。
如今正值春季,目光所及之处皆是樱粉。雁县多种植桃树,一到春天,桃花遍地开,屋舍建筑皆藏于花海深处,颇有点世外桃源的意境。
可傅萧没什么心情赏景,兴致都被之前那女子给搅合了。
半晌,他才问:“都查到什么?”
紫袍男子禀报道:“雁县买卖官职最为严重,雁县县令敢如此大胆,后头果真有人。”
“呵。”傅萧低笑了声,意味不明。
“你此番乔装入雁县,实在憋屈。”紫袍男子不解:“何不直接亮明身份?”
“不宜打草惊蛇。”
傅萧坐回椅子上,漫不经心把玩手上的茶杯:“有你指挥佥事的身份在明处就好。”
紫袍男子叫宋景琛,名为傅萧下属,实则也是傅萧从小就认识的好友。
宋景琛点头,此趟雁县的案子牵扯的恐怕不止这么点,若是傅萧亮明身份,那些人想必会跟蛇一样谨慎地藏起来。
两人谈完正事后,宋景琛问道:“你此趟来雁县恐怕不止是来办案吧,你母亲又催你婚事了?”
如若不然,堂堂的锦衣卫指挥使跑来雁县查这么点案子,实在是大材小用。
傅萧饮了口茶没说话,算是默认。
“照我说,”宋景琛说:“你总这么躲也不是个办法。”
“你有何高见?”
“高见没有,拙见倒是有一个。我听说定国公府到处寻失散多年的女儿,都丢失十几年了,最近突然又有了动静,估计是人还在。”
“要不然…”宋景琛笑道:“你也帮忙找找?毕竟是与你有婚约之人,若是能找回来,你这亲事就有着落了。”
“你若是闲得慌,”傅萧神色淡漠:“北边那桩案子我让你去。”
“哎,别别别——”宋景琛赶紧投降:“我也就这么一说,你就随便听听就好。北边的案子都扯一年多了跟乱麻似的,我可不想去。”
呷了口茶后,宋景琛忽地问:“适才那位女子,你可认得?”
傅萧冷冷抬眼:“你很闲?”
“也就好奇罢了。”宋景琛打趣道:“那女子一副找负心汉算账的架势,不知道的,还真以为……”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听说崇明寺极旺姻缘,你有没有感觉到…”宋景琛八卦兮兮道:“你可能走了点桃花运?”
“……”
傅萧懒得搭理他,起身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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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诺亲事再次落空,没过一天便传得满城皆知。雁县也就这么大点儿地方,谁家发生点事都瞒不住,更何况虞家和李家相亲之事。
李公子好端端的突然就落水被传的神乎其神,只一夜之间,虞诺的名声又添了笔浓墨重彩。
以至于隔了几日,虞诺再出门时,还时常收到或嘲弄或怜悯等各种怪异的目光。
就比如这会儿,虞诺和好姐妹岑青青一同去首饰铺子取头面。半个月前虞诺就在这里订了副头面,用料足,款式也是最时兴的,本来还挺高兴呢,结果出了铺子门口就见几个女子迎面而来。
虞诺脚步一顿,对面几人也远远停下。
“哎,她怎么在这?”
“是啊,都出了这样的事怎么还好意思出门?”
“我听说李公子都被吓得不轻,可她倒好,转头就出门逛街了。”
“天呐,李公子真可怜!”
“是呢!”
她们这声音不大不小,有意让虞诺听到。说完了,还拿眼角悄悄地瞟虞诺看她是何神色。
这几个女子也都是虞诺认识的,平日里出门做客吃茶总要遇上那么几回。但虞诺长得太耀眼,穿着打扮也比她们好看,每回都是宴会上最夺目最引得男子爱慕的那个。
因此,多多少少惹得她们嫉妒不喜,但凡不喜,就喜欢拿虞诺的亲事出来说说,仿佛这样就能让自己心里平衡些。
虞诺听到这些话不痛不痒,倒是她身边的好姐妹岑青青是个暴脾气,二话不说就冲上去。
“你们几个还未出阁就这般碎嘴你们家里人知道吗?”
“这么喜欢当街搬弄是非,就不嫌丢人?”
其中一个女子没忍住小声还嘴:“屡次相亲都失败的人都不嫌丢人,我们丢什么人?怎么,还说不得了?”
岑青青扬起拳头,在那女子面前晃了晃:“是吗?那你再说一遍。”
此时铺子门口进进出出人不少,听到这边动静皆纷纷转头看过来,有人还驻足瞧热闹。
虞诺垂头站在一旁,熟门熟路地拿着张小手绢压眼角。
没办法,这世道就这样,人们认定你不祥,那你就百口莫辩。与这些人理论难免愚蠢,但也不能当做若无其事,样子还总归要做做的。
她凄然道:“青青,莫与她们争辩,我们回吧。”
虞诺长得好,再配上她这副伤心楚楚的模样,不禁令人同情。
有人看不过去,说了句:“虞姑娘遇到这事也倒霉,你们几个当街说人是非,可还有点同情心?”
“就是就是,几位姑娘还是嘴下留情点好。”
“哎,虞姑娘也算可怜人,都是年轻女子,何苦为难人家?”
七嘴八舌的,门口的风向瞬间就变了。
几个女子顿时脸颊涨红,之前那打头的女子见势不妙,拉着小姐妹们就赶紧离开了。
人群散去后,虞诺收好帕子放进袖中,跟好姐妹岑青青说道:“适才的情况何须你出头,你这脾气即便有理也会变得没理。”
“谁叫那些人跟长舌妇似的,我看不惯。算了不说这个,”岑青青问:“还要去其他地方吗?”
“不了,”虞诺摇头:“怪没意思的,你也早点回去,莫让师傅再叨念你。”
“好。”
两人就在铺子门口道别,各自上马车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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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幕,恰巧落入了路边马车里坐着的男人眼中。
傅萧今日出门办事,马车停在这等人。正阖眼歇息时听到女子斗嘴,其中一个声音还有些耳熟,便顺着方向瞥了一眼。
果真是那日在崇明寺拦马的女子。
她一身素衣长裙,腰间系着一根浅色绸带,就那么低头站在台阶上,身姿单薄,模样可怜。
从适才的话中,他大体推算得知,那李公子落河,导致她相亲失败被人说了闲话,这会儿站在台阶上默默揩眼泪。
傅萧垂下眼睫,沉默了会儿,抬眼再去看那女子,只见她小脸怯怯,想必那些话让她极为伤心难堪。
没过多久,那女子终于上马车离去。
“看什么呢?”宋景琛进了车厢:“刚才那女子是之前在寺院见到的那个?”
“嗯。”
“你莫不是”
宋景琛八卦之心刚起,就被傅萧危险地扫了一眼:“事情办完就走,少废话。”
“行,”宋景琛摸摸鼻子:“不过,我刚看见有几个男人尾随那辆马车而去。”
“但想来咱们傅大人是不愿意多管闲事的,对吧?”宋景琛戏谑。
傅萧手指摩挲着玉佩,冷冷地看了宋景琛片刻后,开口吩咐车夫掉头跟上去。
闻言,宋景琛乐了。
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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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后头有人跟着咱们。”车夫提醒道。
“是何人?”
“老奴没敢仔细瞧,可要绕路去武馆?”
武馆是岑青青家,离这一带很近。
虞诺掀帘子往后瞧了眼,确实鬼鬼祟祟跟着三人,打头衣裳华丽的那人虞诺也认得,就是西城柳家最小的儿子柳康成。他是雁县出了名的纨绔,仗着自己姐姐给官老爷做妾室,就整日在雁县胡作非为,吃喝嫖赌调戏良家女,什么都干。
虞诺想了想,说道:“不必绕道,拐进前面巷子就是。”
柳康成觊觎虞诺许久,以往见虞诺出门身边总是跟着岑青青,岑青青会拳脚功夫他不敢惹,所以即便心痒痒也只能干看着。
如今好不容易闯遇虞诺单独走,自然要把握住机会。
他倒不是想怎样,毕竟在雁县抬头不见低头见,真要惹出事,虞家也不会善罢甘休。
只不过,他听说前几日虞诺相亲又失败了。心想,虞诺这么个名声都相亲了这么久还没嫁出去,是时候该他捡漏了。
他今年十九还未娶妻,若是自己上前去表表决心,说不定虞诺一时感动就应了他呢。
想到自己能娶这么个美娇娘,谁他娘的还愿意出来当纨绔?那肯定是整日待家中跟妻子恩爱啊。
嗯,就这么定!
柳康成整理整理衣裳,又摸了下发冠,很好,没有歪斜,依旧玉树临风。
转过巷子口时,柳康成猛地停下,就见虞诺早已下了马车,此时好整以暇地等在那。
她站在白墙下,一株粉白杏花从墙垣探出来。
有句诗是什么来着?
哦,一枝红杏出墙来,美人在墙下等他。
柳康成的心扑通扑通跳,巴巴地咽了下口水:“虞姑娘,你是在等我?”
“是呢。”
“等等等我做什么呐?”柳康成受宠若惊。
“你说呢?”虞诺微笑。
啊,难道美人终于发现了他的好,决定要嫁他了?
也是,在整个雁县,其他男人都畏惧她不祥的名声,可他柳康成从来不信这个邪。再说了,就虞诺这样的,能娶回家,就算摔了只腿又怎样?
如此这般想,柳康成心跳得更快了,他走近两步:“是这样的,我早就爱慕虞姑娘了,反正你嫁了那么久也没嫁出去,我呢,说了许久的亲也没娶着媳妇。我觉得吧,咱俩还挺有缘分的。”
“……”
“所以…”柳康成又摸了摸自己的发冠,确定依旧潇洒好看,提议道:“虞姑娘,你觉得我怎么样?”
“呵呵。”
美人一笑,柳康成心尖儿都要化了。他欣喜地又走近几步,面上带着些迫不及待:“那你是同意了?”
傅萧坐在马车上,远远地看着她们这边。
只见一个身形略胖的男子,渐渐靠近那女子。也不知雁县这地方是哪来的审美,男人出门也爱涂脂粉,那男人将自个儿脸上涂得惨白惨白的。两人不知在说些什么,眼见那男人越靠越近。
傅萧蹙眉,想起适才在铺子门口见她楚楚流泪的模样,于心不忍。
罢了,即便是不认识也总归要出手帮一把。
傅萧掀衣袍下马车,然而刚抬脚就顿住了——
“啊呀——”
一声惨叫响彻云霄。
刚才那面容惨白的男子捂着脸倒在地上,而之前凄楚流泪的女子,此时此刻站在墙下,用那张楷眼泪的手帕缓正慢仔细地擦手上沾着的脂粉。
傅萧:“……”
虞诺也看见了他:“……”
这会儿,虞诺心情有点复杂。
她向来爱美,尤其是在好看的男人和女人面前,更是要竭力维持自己的形象。之所以学拳脚功夫也是因六岁之前体弱多病,父母一度以为养不活才送去武馆的。本意只为强身健体,平日里鲜少用到,若不是为了一次性打消柳康成的念想,她今日也不会这般。
原本算是寻了个最偏僻的巷子,可没想到还是被人瞧见了。尽管眼前的这个男人跟她还有那么点过节,可哪个爱美的女子想在别人面前露出这样粗鄙的一面?
虞诺是不想的。
不过,瞧都瞧见了,她也就破罐子破摔了。
虞诺三两步走到柳康成面前又添了一脚:“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这词儿是跟岑青青学的,很有气势。
柳康成明显是被吓到了,他虽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但也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纨绔,平日耀武扬威主要靠身边的小厮撑场子。
可如今……
自己爱慕已久的女人居然是这么个彪悍的婆娘,柳康成惊吓的同时也心碎了一地。
他转头见巷子口还站着个人,也不敢再多事,脸上的肥肉抖了抖:“你你你…给我等着!”
然后爬起来就带着小厮跑了。
虞诺拍拍手,嫌恶地将脏帕子递给婢女。见巷子口的男人还站在那,黛眉微蹙。
虞诺之前被他毁了亲事,如今最粗鄙的一面又被他看了去,莫名地,心里很气。
她不自主地就把这笔账算在傅萧头上。
虞诺昂起下巴,语气不善:“看什么看?没见过打人啊!”
傅萧:“……”
第4章
虞诺昂起下巴,语气不善:“看什么看?没见过打人啊!”
马车上的宋景琛顿时笑出声。
他还是头一回见有人当着锦衣卫指挥使的面说这种话,这女子倒是有趣极了。
傅萧神色也一言难尽。
他淡淡地瞥了眼那女子,然后漠然转身,准备上马车。
“等一下。”虞诺喊住他。
傅萧脚步没停。
“喂,就是叫你。”
傅萧这才缓缓转身,面无情绪:“姑娘有何赐教?”
怎么说呢,虞诺毕竟还是爱惜自己名声的,今日忍不住出手打柳康成也实在是因为这个柳康成太烦,想着一次性断了他念想。但不小心被这个男人看到了,也不知他会不会传出去。
她顿了顿,问道:“你为何会出现在这?”
“路过。”
“你可认得我?”
傅萧没回答,只是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她。
“嗯咳…”虞诺微微别过眼,不大自在地说道:“今日之事公子若是能保守秘密……”
“不认识。”
“?”
虞诺愣了下,还想再说些什么,但那人转身就上了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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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离开巷子,傅萧突然吩咐道:“派人暗中将那女子送回去。”
“?”宋景琛惊讶。
傅萧也不多解释,那女子虽会些拳脚功夫,但那种花拳绣腿顶多能对付一两个普通男子罢了,索性还是帮人帮到底。
“雁县县令那边情况如何?”
宋景琛说:“嘴巴严实,不肯说。”
傅萧蹙眉:“还有你们撬不动的嘴?”
宋景琛摸摸鼻子:“此人狡猾,也不知从哪弄了包哑药,一口吃进去,这会儿几乎成了个废人。”
“不是还有手?”傅萧道:“给他笔。”
“他一心求死。”
“……”
这就确实难办了。
宋景琛道:“不过,我们查到他夫人的娘家,就是上京王氏族人,这案子看似简单,估计还有得磨。”
傅萧冷笑,又是王氏。
“但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所以…”宋景琛道:“我们抓了几个买官之人审问,眼下这些人还在县衙里,你要不要去看看?”
*
虞诺路过糕饼店,特地让人买了些热乎的糕点回家,只不过一进门就见气氛有些不对。
她问门房:“发生了何事?为何大家如丧考妣?”
门房道:“大小姐还是进去看看吧,夫人等您许久了。”
虞诺心里咯噔了下,莫不是她相亲不成的流言传到了祖母耳中,惹得祖母的病又重了?
她心情沉重地往正院走,才进门就见她母亲坐在堂屋椅子上。
“娘,怎么了?是不是祖母她……”
“诺诺去哪了?”虞母问:“吃过饭了?”
“去铺子里取头面,跟青青一起在酒楼吃了的。”虞诺走过去:“娘,到底发生什么事?”
“上午来了官兵,突然将你爹爹带走,我这心里不踏实。”
“是买官的事?”虞诺担忧问:“爹爹不是只买了个虚职吗?真个雁县许许多人都买了的,都被带走了,还是只带了爹爹?”
虞母叹气:“正是因为只带走了你爹爹,我心里才愁,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
“官府的人怎么说?”虞诺道:“娘,我们这就去官府问问。”
“诺诺,”虞母拉住她:“娘已经派人去问过了,这次办案的是京城来的锦衣卫,口风严得紧,无论使多少银子他们也一个字不肯透露。”
锦衣卫办案,那应该是很严重的事了,虞诺瘫坐在椅子上。
虞母赶紧安慰道:“诺诺莫急,你爹爹临走时说让我们在家等着,说只是去问问话,兴许过不久就能放回来。”
正说着,小厮就匆匆跑进来:“夫人夫人,老爷回来了。”
母女俩立即站起来,虞诺提着裙摆跑出门槛,就见他爹爹肥胖的身躯拐进来。
“爹爹。”
“诺诺。”虞爹快步上前,将女儿扶住,然后挥退下人。
“当家的,到底是什么情况?”见人安然无恙地回来了,虞母一颗心才落下来。
“没什么事,”虞爹摆摆手,坐下来喝了盏茶:“就是问了我一些雁县的事,但我哪里知道什么事,问了几遍没结果就让我回来了。”
“真的?”
“骗你们不成?”虞爹站起来转了一圈:“你们看我像有事的样子吗?”
“诺诺,”虞爹道:“你莫要忧心,我刚才进门听下人说你祖母又咳嗽了,你这会儿去看看她。”
虞诺狐疑地问:“爹爹为何不去,莫不是想把我支开?”
“你呀你,”虞爹好笑:“我自然是要支开你,你爹爹得好生沐浴,去去晦气。”
虞爹摆手:“快去吧。”
虞诺半信半疑地离开了。
等她一走,虞爹面上的笑才沉了下去,而后转身对着自家夫人说道:“事情恐怕不简单。”
*
锦衣卫来雁县,掀了一阵风雨,几天后又开始沉寂下来,温水煮青蛙似的,熬得人心慌。
锦衣卫办事向来雷厉风行,这般做事风格宋景琛实在是不习惯得很。
他问:“案子进展这般慢,你就不急?”
傅萧老神在在地坐着看各处送来的密报,头也不抬:“急什么?我有的是时间。”
“……”
也是,这人哪里是来办案的,分明是来躲婚事的。看这架势估计没一两个月还不打算回京。
宋景琛点点头:“行,那就慢慢查。”
“让你找的宅子找好了?”过了会儿,傅萧问。
“已经找好了,在红颜巷,宅子宽敞透亮……”
“等等…什么巷?”傅萧蹙眉,这名字怎么听起来这么不正经?
宋景琛好笑:“我一开始也疑惑,不过后来听人说那条巷子原本不叫红颜巷,只是因为住着个雁县闻名的美人,许多公子们时常过门偶遇只为一睹芳容,所以才有了这个么名字。”
“说不定…”宋景琛促狭道:“你住上一阵子能走桃花运呢。”
傅萧懒得搭理宋景琛,懒懒地往后一靠,阖眼歇息。
宋景琛忽然转了个话头:“我之前在外头,好像看见定国公府的人了。”
傅萧睁开眼,困意消了些许。
“定国公府的人来雁县好几日了,看来这是打算挨家挨户的找人啊。”
“都丢了十几年,他们怎么找?”
“听说是到处打听谁家十五年前收养过两岁女童,另外据定国公夫人说,沈小姐身上有个像梅花的胎记。”
傅萧摩挲玉佩,没接话。
这样找人,如同大海捞针。先不说十五年前到处战乱,百姓流离失所,稚子买卖随处可见。再者,这胎记长在女子身上,谁也难瞧见,即便瞧见的也是那孩子的养父母。都养了十几年,也不见得愿意拱手将女儿让出去。
宋景琛见他不想多管此事,便转了个话头:“现在要去宅子看看?”
“不急,”傅萧重新阖上眼:“先去酒楼见个人。”
*
屋子里,雾气腾腾。绣着金线仕女图的屏风下映着个窈窕的身姿,影影绰绰。
虞诺坐在偌大的浴桶中,由丫鬟给她擦洗身子。
“小姐,”杏儿擦着她肩甲骨的位置,在上头的粉色胎记上又多撒了一捧水:“您这胎记长得真是好看,跟朵花儿似的。”
好不好看虞诺不知道,长在背上她自己也看不见,偶尔照镜子也只是从侧面看了个大概轮廓。
虞诺这几日心情蔫蔫的,总觉得父母有事瞒着她,连新打的头面都没能让她开心起来。
杏儿又说道:“今日李家的人来赔礼道歉了。”
“李夫人带着许多礼过来,说得天花乱坠,但事已至此,小姐名声因为他家李公子又毁了许多,夫人又岂会有好颜色给她?”
“我母亲说什么了?”
“夫人将礼都退了。”杏儿道:“原话是这么说的‘我虞家的姑娘与你李家公子八字不合,又不是被你李家退亲,道的哪门子歉’。”
正是这个理,虞家满意,她娘亲果真上道,若真让那李家赔礼道歉了,她自个儿反而没了脸面。
“对了,”杏儿说:“适才岑姑娘来了,在外头等您呢。”
“她怎么又来了?”
杏儿道:“大概是听说了巷子里的事?”
岑青青听说虞诺在巷子打了柳康成,新奇得很,刚吃过午饭就来见她了。
虞诺换好衣裳过去,见面就问道:“你怎么听得消息的?”
“诺诺你放心,”岑青青嘿嘿笑:“我只是听说柳康成调戏女子不成反被打了,但他支支吾吾不肯说是谁,我就自己猜到的。”
柳康成那人心眼儿如豆丁大,若是被人打了又岂会不说出来,定人是被女人打了才没脸说。
如今能打柳康成的女子,整个雁县也就她和虞诺。只不过平日里虞诺注重形象,鲜少打人。因此,岑青青听到消息,顿时就坐不住了,过来问问情况。
虞诺将事情经过大体说了遍,岑青青听了后悔不已:“我那天就不该早点跟你分开,若是让我遇上那厮,定打得他满地找牙。”
“不过也不是全然没人瞧见。”虞诺叹了口气:“还是被个男人看见了。”
“谁?”
虞诺摇头:“那人我不认识,看着不像咱们雁县本地人。”
至少她在雁县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男人。
“说来也奇怪,”岑青青道:“近日咱们雁县来了许多外地人……”
岑青青的爹是开武馆的,也兼职经营走镖,镖局这种地方天南地北各样八卦信息极多。
哪家小姐爱而不得转身怒投他人怀抱,哪家主母独守空房多年半夜三更私会家中管事丑闻败露寻死觅活等等,就连东城巷子口的旺财又生了窝白白胖胖的崽这等消息都一清二楚。
“前几日咱们县城来了个富家公子哥,人长得极其好看,且舍得花钱。烟柳巷歇一晚,豪掷千金呢。”
虞诺对那人有多富不感兴趣,毕竟钱是人家的她看不着也摸不着。但对于长得多好看有点兴趣,说不定哪天就遇上了呢?
“有多好看?”她问。
“我见过,”岑青青说:“确实好看,怎么说呢,就跟天上的神仙似的。”
“……”
岑青青这个文盲。
“听说烟柳巷的姑娘宁可不要钱也争着抢着伺候他,就可想而知了。”
虞诺心想,这些姑娘真是傻,有钱不要要人有什么用?
能吃吗?
看一眼饱饱眼福不行了?
“不值当。”她淡淡摇头。
“什么?”岑青青问。
“没什么,”虞诺说:“你成天往外头跑,回头师傅发现了准得罚你。”
岑青青跟虞诺一样,皆是十六七的待嫁芳龄,而且,也皆是嫁不出去。
虞诺嫁不出去是因为得了个不祥的名声,而岑青青纯粹是因为她彪悍的名声。
岑青青从小爱学武,凡是跟女子沾边的东西她一概不会,以前没觉得什么,当长大了需要说亲了,岑家父母才着急起来。
于是临时抱佛脚,从年初开始就拘着岑青青在家里学女红中馈,以至于岑青青每天烦得很,只想往外头跑。
闻言,岑青青悻悻起身:“行吧,那我先回去了。”
虞诺将人送出门,边听她继续唠叨那富家公子的事。跨出门槛时,岑青青突然指着某处大喊:“诺诺,快看快看,就是他!”
她兴奋地摇虞诺胳膊:“是不是很俊?”
虞诺下意识地转过头,就见前几日巷子口的那个男人正翻身下马。
宋景琛率先就看到了虞诺,诧异了一瞬,而后凑近傅萧低低地说道:“巧了,对面那位就是这里有名的红颜女郎。”
傅萧转头看去,动作顿了下。
四目相对——
尴尬,死寂,还有一丢丢的互相嫌弃。
虞诺:“……”
傅萧:“……”
傅萧没想到在这还能遇到这女子。半晌,他缓缓转头问宋景琛:“你给我找的宅子就在这?”
第5章
宋景琛其实也想不到,他打趣道:“你俩挺有缘啊。”
结果被傅萧冷冷睨了眼。
宋景琛摸摸鼻子,解释道:“我之前打探得知这片地富饶,不仅道路宽阔,连宅子也宽敞舒适。要不…你先进去看看?”
那还能怎么着?
雁县这地方说富裕也富裕不到哪里去,傅萧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矜贵公子,住惯了金屋玉舍,这里已经是宋景琛能找到的最好的地方了。
红颜巷这名字听起来有点不正经,但这里住着的都是雁县的正经人家,这片地区干净且安静,正符合傅萧这位挑剔精致的公子哥。
傅萧往门头上瞧了眼,上头已经换了名字——傅宅。
他视线又挪向旁边的大门,门头上写着——虞宅。
“……”
好巧不巧居然成了邻居。
从两人中的对话,虞诺也猜到了情况,她黛眉高高拧起,上前问道:“你们要住我家隔壁?”
“这位姑娘,”宋景琛笑问:“有何不妥吗?”
当然不妥!
虞诺之前打人的情形才被这人看了去,原本想着看就看吧,反正她们也不认识,说不准以后一辈子都不会再见面,也无所谓了。
但没想到,没几日这人就来跟她做邻居,简直是……阴魂不散。
而且她刚刚从好姐妹口中得知这人常常厮混烟柳巷。看着人模人样的,却不想是这么个爱花天酒地的浪荡子。
虞诺对傅萧的感观差得不能再差,这新仇旧恨加一起,与这么个人为邻,总不大舒服。
她虽没说话,但脸上的神色已经很明显,就是大大的不妥,不妥中还带着浓浓的嫌弃。
傅萧还是头一遭被人这么嫌弃,心底冷嗤。
这女子先是大胆拦陌生男子的马,然后又在巷子里打人,还总爱出门招蜂引蝶。这样的女子他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不过这些都与他毫无关系,他昨日一宿都没睡,这会儿已经困得不行。他将马鞭丢给侍卫,略过女子嫌弃的目光,径直往“傅宅”走去。
这一副高冷的模样看在虞诺眼里,那就是对她的不屑,对她适才“不妥”抗议的赤.裸.裸挑衅。
“哎——你等一下!”
傅萧转身:“姑娘还有事?”
虞诺昂着小下巴,输人不输阵:“你要住这多久?”
“与你何干?”
虞诺一噎:“当然与我有关,我们这一带住的都是品行端正的人,可不希望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人常住这里,万一弄出点是非可不好。”
“嘁…”傅萧淡笑了下,带着点轻蔑。
“你是何意?”虞诺问。
“我听说…”傅萧意有所指道:“这条巷子叫红颜巷?”
“你——”
虞诺好气,那些个浪荡子取这么轻佻的名字跟她有什么关系?她好端端过她的日子也没去招惹谁,这人倒好,居然将错都怪在她身上。
如此,虞诺也懒得跟他客气了,回击道:“你就是那位烟柳巷歇一晚,豪掷千金的风流公子哥吧?啊,久仰久仰了!”
“噗噗——”宋景琛憋笑憋得辛苦。
而傅萧背着手,听到这句话似乎没什么波动,神色依然淡淡的。
虞诺气得想上去撕了他那张伪君子的脸。她袖中攥紧拳头,眸子都要冒火了,但碍于还有其他人看着,生生忍了下来。
岑青青察觉两人之间有点不对劲,上前问道:“你们认识?”
“不认识!”
“不认识!”
两人异口同声否认。
岑青青:“……”
宋景琛:“……”
门口这几人气氛诡异,有好奇的街坊邻居看了过来:“诺诺,这是你家亲戚来了?”
虞诺立即调整脸上的表情,乖乖巧巧地回了个笑:“杨婶,不是呢,我也不认识。”
“哦,这小伙子长得挺俊啊。”
傅萧斯文有礼地回之一笑:“晚辈刚搬过来,以后还请杨婶多多关照。”
“好好好,小伙子真知礼。”
长辈们就喜欢长得好看还有礼貌的孩子。傅萧这样的,杀伤力极强,在上京基本男女老少大小通吃,来雁县这地方更不在话下。
虞诺觉得,就傅萧才来这么片刻,受欢迎程度已然超过了自己,心里就挺不是滋味。
她不想在门口多纠缠,送走岑青青后,不动声色剜了傅萧一眼,甩袖子就进门。
傅萧:“……”
.
门口短暂的一场风波后,又很快归于平静。
进了傅宅,傅萧也懒得瞧四周景致,大步走向书房,边吩咐下人们准备热水沐浴。
书房里。
“我这有一份秘密账册,”傅萧从怀中掏出东西撂在桌上:“里头有许多来路不明的进项和各种暗语,我怀疑这暗语与雁县的案子有关。你立即找人将暗语解出来。”
“好。”宋景琛正色,问道:“那刚才……”
“什么?”
“你就任由这事让人误会?”
傅萧把玩手上的玉佩,漫不经心道:“有何不妥么。”
“你才来雁县没多久,就将这风流的名声传得这般响亮,我都替你担心。”宋景琛笑道:“万一给传到了上京……”
傅萧沉默不言。
他此次来雁县隐瞒了自己的身份,去烟柳巷子也纯粹是因为收到密报,那幕后东家与案子牵扯颇深,只不过那人做事谨慎,从未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宋景琛在明,他的身份不方便去查,所幸傅萧自己出马。却不想那烟柳巷子的姑娘们见了他热情得很,为了配合他富家公子的形象,不得不广撒银钱,还与几个女子调笑了一番。当然,也仅仅只是调笑,并未做什么出格之事。
他自己也没想到,这雁县的百姓如此八卦,这事情才过一夜,次日就惹得人尽皆知。
傅萧摇头,颇是无奈地笑了下。
“不过我思量着…”宋景琛说:“这名声万一真传到上京也不是全然不好。”
“?”
“你不是想躲婚事吗?”宋景琛笑道:“其实沾点桃色名声也挺不错,至少上京那些正经人家不会将姑娘嫁你,而不正经的人家,你母亲又瞧不上。”
“你看,多好!”宋景琛摊手:“就算你想打一辈子光棍想必也是成的。”
傅萧:“……”
*
虞诺进门后,就见她母亲气呼呼地出来,身后跟着的丫鬟怀里还抱着堆东西。
“娘,怎么了?”虞诺问。
“李家真不是人,亏我以前还以为李家厚道,没想到做事这般不要脸。”虞母指了指后头的东西:“我退了两次又将礼送回来,还敲锣打鼓生怕别人不知道。这般做样子给谁看?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李家受了害却还要赔礼道歉,老实忠厚又委屈,真是里子面子都让他赚足了。”
“呸!”虞母啐了一口:“恶心谁呢!”
“娘不必搭理他们,下次再送来,就直接将东西扔门口就是。”
“娘也是此意。”虞母问:“你方才上哪去了?”
“去送青青了。”
“这几日你尽量少出门。”虞母嘱咐道。
“怎么了?”
有些事虞母不好跟女儿透露,索性就拿李家当借口:“相亲的事外头传得不像话,你就在家老实待段时日。”
.
当日,虞母又将李家送来的礼给退了回去,原本以为李家的事到此结束,即便再厚脸皮的人家也该事不过三。
但她们低估了李家的脸皮,次日一早,李公子亲自来虞家道歉了。
虞母听说了,直接将其关在门外,见都懒得见。
“杏儿,外头在吵什么?”虞诺迷迷糊糊揉眼睛,昨晚莫名其妙做了许多梦,导致她今儿睡到日上三竿才起。
“小姐,”杏儿愤愤道:“是李家人又来了?”
“来送礼的?”
“呵,若是送礼还好说,直接扔门口就是。可这次是李公子自己来,活生生的人呢,打不得骂不得的,夫人都不知拿他如何是好。”
所以说,李家到底这是何意?
为何对赔礼道歉这般执着?似乎还非得让虞家人原谅了才肯善罢甘休。
其实一开始李公子也不懂,但后来经母亲提点后才恍然大悟。
他如今是童生身份,以后是要科考做官的,读书人最讲究名声,他此前与虞诺相亲临阵脱逃,这种事传出去说是虞诺不祥,可也难免有人会说他背信弃义。
这等背信弃义的名声一旦沾上,日后可就甩不掉了。因此,李公子也甚为担忧,一大早就来虞家请罪,至于原不原谅没关系,站在门口做足姿态才是最要紧。
另外就是,他确实爱慕虞诺,以前远远见过一面便念念不忘了,虽不能娶她为妻,可也想继续在佳人心中留个至诚至善的好印象。
今日,他就要做足诚心、善意的姿态,说不准还能给他添笔好名声。
嗯,算盘是打得极好的。
而虞母却是气得不轻,坐在堂屋大骂他李家不要脸。如今原谅他李家又显得好像自个儿女儿被他李家退亲似的没得脸面,不原谅他李家,外人还说虞家得理不饶人。
“这李家跟屎一样,沾上就甩不掉,真是晦气!”
“娘。”虞诺进门。
她穿了件素色常服,头上只簪了支简单的桃木发簪,即便这般朴素,也掩盖不了其艳丽的容貌。
虞母见这么个水灵灵的女儿,真是心疼得都要滴血了,好端端的人儿怎的就得了这等名声,真是老天没眼。
“诺诺,”虞母思来想去:“如若不然,咱们搬家吧。”
“搬哪去?就因为他李家这事?”虞诺心里难受:“娘,咱们家在这住了十多年,生意铺子都在这呢,您要搬哪去?”
“再说了,哥哥还在书院上学,贸然搬家,哥哥学业也断了。”
“倒也不全是。”虞母想了想,说道:“是这样,你爹爹在外头跟人合伙做了其他买卖,那边生意不错,就想着以后咱们家搬去那边生活。”
“那哥哥的学业呢?”
“你哥哥那边,我自会去跟他说。”
“娘,”虞诺迟疑地问:“是不是咱们家发生什么事了?”
“瞧你说的,”虞母立即笑起来:“咱们家好好的能有什么事?是你爹爹舍不得那边的产业,所以提了这么个想法。”
“真的?”
“娘还能骗你?”虞母站起来,说道:“先不说这个了,我现在去将那李公子打发走。”
她气势汹汹出门,但没过片刻一头雾水地回来了。
“诺诺,咱们家隔壁新搬来了个邻居啦。”
“?”虞诺奇怪,所以呢?
“那公子真是好人才,知礼又端方。”
“娘,怎么了?那人您之前在寺院也见过的,当时您可不是这么说呢。”
“哎呀,”虞母说道:“当时肯定是误会,这么好的孩子怎么会是那等无状之人?”
“一定是那李公子自己不小心。”虞母自顾自道:“也是,就李家公子那样的,考了多年才考上童生,让个路都能落水,还将这事怪你头上,能出息到哪去?当初我可真是眼瞎看上他做女婿!”
“依我看,隔壁那位公子就挺不错!”
“娘。”虞诺赶紧打住她:“到底怎么了?您不是出去赶走李公子的吗?”
“嗨,”虞母摆手:“都不用我出马,你猜我出门看到了什么?”
“什么?”
“李家公子见了我立即灰头土脸落荒而逃,羞得都不敢见人。”
“为何?”
“早在之前隔壁那位公子出门将人教训了一番。”虞母欣慰道:“听说那小伙子口齿伶俐、能言善辩,肚子里的墨水跟海似的,圣人道理滔滔不绝。反正就是直接戳穿了李家的肮脏心思,街坊邻居们都拍手叫好呐。”
虞母感叹:“真是个好小伙啊!”
“好小伙”傅萧此时正坐在书房喝茶,继续听下属禀报庶务。
等事情禀报完了,宋景琛还没舍得走,不停拿怪异的眼神打量他。
“有话就说!”傅萧被他打量得烦。
宋景琛问:“你向来不爱管闲事,为何方才要出去训那李公子?”
“他太吵。”
“我不信。”宋景琛摇头,仍旧看稀奇似的看着傅萧。
“我并非因那女子才出手相帮,”傅萧难得地解释道:“那李公子此举,真是枉读圣贤书。”
“就这?”
“不然呢?”
“啊呀,”宋景琛说:“我之前来的时候见城西有两户人家吵架,那寡妇带着孩子被骂得极为可怜,您要不去帮一帮?”
傅萧冷冷地瞥他:“看来你很闲!”
“……”
宋景琛接收到危险暗示,立即拍了下额头:“我想起来还有件事没做,我先走了先走了。”
.
虞诺恍恍惚惚地回到自己屋子,实在想不通那个男人为何要帮她。
她摇了摇头,再摇了摇头,看得婢女很是不解。
“小姐,您想什么呢?”
“你说那人为何要帮我?”
“或许…”婢女道:“也是看不惯李公子恶心人的作风?”
“真的?”
他看不惯?
虞诺想,那人的作风好像比李公子也好不到哪里去吧,怎的他还看不惯了?
虞诺想了会儿想不通也就懒得想了。但她这人恩怨分明,别人帮了她,那就得谢谢人家。
只不过……
这要怎么谢?
送什么谢礼合适呢?
虞诺坐在软塌上呷了口茶,片刻后吩咐道:“杏儿,你去将我那些放零嘴的匣子拿过来。”
她想好了,既然送什么都不合适,那就送她自己做的零嘴吧。
正所谓——礼轻情意重!
片刻后,虞诺敲响了傅宅的门。
第6章
傅萧恰巧正在院中边走边思索事情,听得门房那边问:“虞姑娘,有什么事?”
他转头看去,就见虞诺从门缝露了颗脑袋进来,刚好也看到了他。
虞诺立即站直身子。
“何事?”傅萧走过去。
“我听说你帮我赶走了李公子,”虞诺不大自在道:“特地来感谢你。”
“不是帮你。”
“?”
虞诺抬眼,愣是从傅萧面无表情的脸上,看出了点自己自作多情的意思。
她愣了下,这种感觉很不好。
被自己的死对头误会自作多情,怎么看都是自己落了下风。
但她是不会承认的,笑了下:“不管是什么原因,总归该感谢。”
“我虞诺向来恩怨分明,”她继续道:“该谢的绝不含糊。”
说着,转身从婢女手上取过布包递给他。
傅萧没接。
虞诺就塞给了门房小厮,然后昂着脖颈瞪他一眼,输人不输阵地走了。
“……”
.
傅萧回到书房,先是坐在桌边将之前想的东西写下来,然后折叠好装入信封,戳上火漆交给随从:“派人送去上京。”
“是。”随从接过信笺,但怀里还抱着那包谢礼,犹豫了下说道:“大人,这个……”
傅萧视线下扫,鼓鼓囊囊的一包,也不知里头是什么,近距离闻着还有一股炒干货的香气。
他向来不贪口腹之欲,淡淡道:“拿出去处理了。”
“是。”随从抱着东西出门。
过了会儿,宋景琛进门,一手摸着把瓜子边嗑边坐下来。
“你明日又要去烟柳巷?”
“嗯。”傅萧擦完手,将长巾搭在架子上:“他们主动邀了我。”
“我说,你何苦这么拼命。”宋景琛说:“为了查点案子你牺牲这般大,我都看不过去了。”
“牺牲什么?”
“色相。”
“……”傅萧睨了他一眼,见他嗑瓜子嗑得毫不自觉,还将瓜子壳扔在桌上,问道:“你哪来的瓜子?”
“要不要吃一颗?不是我说,雁县这地方吃的东西真是一绝,连瓜子都炒得这么香。”
傅萧顺手接了一颗过来,懒懒地剥了壳。
宋景琛问:“怎么样?”
傅萧道:“尚可。”
“实不相瞒…”宋景琛笑:“这是隔壁那位姑娘的谢礼。”
傅萧:“……”
.
次日,虞诺准备出门去见岑青青。
“杏儿,快把之前打的头面拿来,”虞诺道:“我今日就戴那个。”
虞母在一旁帮她整理衣裳:“今日风大,仔细皮肤吹裂了。”
“娘,我戴帷帽呢,不怕。”虞诺催促:“杏儿快点呐。”
虞母满脸无奈,只好嘱咐道:“那去了你岑伯父家就早些回来,莫要再去别处。”
虞诺吐舌,憋着张无辜脸。
虞母戳她额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什么心思,带这般好看的头面不就是想去别处耍?”
“那好不好嘛?”虞诺晃着娘亲的手臂:“今日是青青的生辰,我们说定要好好耍的,而且我听说城西来了个杂耍班子,在那搭台已经半个月了,一直都想去看看呢。”
“女儿顺便去香粉铺给娘买玫瑰膏子回来。”虞诺拍马屁道:“我娘长这般好看,可得好好保养。”
“我都一把年纪了,还保养什么。”
“谁说的?”虞诺甜言蜜语不要钱似的:“平日里走出去大家都说咱们不像母女,倒像姐妹呢。”
“你这个皮猴呀,”虞母好笑:“那就快去快回,莫要耍太久。”
“好。”
.
今日风有些大,虞诺戴着帷帽站在门口等马车过来。因怕风将脸吹干了,她双手扯着帷纱,袖子下滑,露出一截白皙好看的手腕。
少女身姿窈窕,素衣乌发,背着清晨的霞光站着。臻首娥眉,俏丽动人。
傅萧出门时见到的就是这么一幕。
他脚步顿了下,而后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背着手也站在自家门口等马车。
虞宅和傅宅中间也就隔了堵墙,门口的石狮子都是紧挨一起望月。
因此,两人距离也着实近,近到想装作没看见都难。
虞诺昨日道谢不成还砸了人,有点心虚。想了想,干脆将帷帽取下来,对傅萧打了个招呼。
“早啊。”
傅萧闻声不动,倒是一旁的宋景琛笑嘻嘻:“早呀,虞姑娘这是去哪?”
“去见好友。”
“今日天气甚好,出门访友实在合适。”
“嗯,”虞诺说道:“今日是好友生辰,晚些还会去看杂耍。”
“啊!”宋景琛称赞:“我听说了,是城西新来的杂耍班子吗?确实是很有意思。”
“嗯。”虞诺对这个宋景琛感观极好,觉得这人不仅热情还很有礼貌。反观那个背着手站的男人……
傅萧淡淡地瞥了眼两人,转而对宋景琛说道:“你话很多。”
宋景琛:“所谓远亲不如近邻,跟邻居搞好关系至关重要,虞姑娘你说是不是?”
虞诺点头。
“对了,”宋景琛说:“虞姑娘昨日送的谢礼收到了,我们公子也觉得很好吃。”
傅萧:“……”
虞诺诧异地看了傅萧一眼,顺口接话:“既然好吃,那我回头再让人送些过来。”
宋景琛:“那敢情好。”
虞诺想着傅萧虽然面冷,但帮了她是事实,索性又诚心问了句:“傅公子喜欢吃什么样的?我届时多送点。”
宋景琛替他答:“我们公子喜欢嗑瓜子。”
傅萧忍无可忍:“你给我闭嘴!”
宋景琛:“……”
虞诺:“……”
虞诺心想,不跟他一般见识,回头送他一大包瓜子两清就是。
正巧这时候两家的马车都到了,虞诺跟宋景琛告别,重新戴好帷帽上马车。
.
岑青青难得有十足的理由偷懒,早就计划好了今日所有行程。两人先去城西看杂耍,然后在酒楼吃午饭,下午再去逛书肆买话本子。
卯时,虞诺到了城西最大的一家酒楼,马车刚刚停下,二楼窗户边就有人向她们招手。
“诺诺,这里。”岑青青早就来了,已经等了好半天。
岑青青跑下来拉她,边上楼边说:“这会儿吃午饭还早,我们先看杂耍。诺诺,你是不知道,这次来咱们县的杂耍班子听说是从上京来的,功夫很是了得……”
她啰啰嗦嗦,蹬蹬蹬上楼,进了门就走到窗户边瞧了眼:“啊,快开始了,诺诺你快来。”
虞诺将帷帽递给婢女,走到窗户边瞧出去,从这里正好看见街头打的戏台子,此时台下已经围了许多人。
就着等开始的空闲,岑青青八卦道:“上次遇到的那个林敏敏,你还记得吗?”
前些日子去取头面时在铺子门口遇到几个碎嘴的,打头的那个就是林敏敏。虞诺问:“怎么了?”
“呵呵,”岑青青说:“她现在正倒霉呢。”
“为何?”
“林敏敏的爹被抓啦。”岑青青悄声说:“她之前不是定了人家吗?还到处炫耀,但她爹爹被抓后,昨儿男方家里就来退亲,出了这等子丑事,看她以后还敢不敢出门。”
闻言,虞诺眼皮跳了跳,总有不详的预感。
林敏敏家的情况跟她差不多,林敏敏爹爹花钱捐了个官,不过,是实权的官职,在县里当了个主簿。
“可说是何原因?”
“这我不知道,是锦衣卫去抓的人。”
“哦。”
虞诺心慌意乱的,连看杂耍的兴致都少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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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墙之隔的雅间,几名歌姬或坐或站,姿态优美地抚琴弄曲。
傅萧慵懒地靠在椅子上,手上一只青花瓷酒杯随着曲调轻轻摇晃。他唇角噙笑,狭长的眼尾露出三分风流,看得歌姬们脸红心跳。
一名三十左右的男子陪坐在一旁,他低笑了下:“秦公子上次尤其喜爱的小桃红,这次也给您请来了。”
他拍拍手,随即进来一位红衣薄纱的女子,身姿婀娜妖娆,眉间一点梅花钿,风情万种。
“秦公子。”小桃红凑过来想坐傅萧腿上,傅萧不动神色迅速交叠双腿换了个坐姿。
面上却是笑得意味深长,还夹杂了点暧昧,吩咐她:“倒酒。”
小桃红嗲了他一眼:“公子真坏,又想灌醉奴家。”
“秦公子,”那人主动抢过小桃红的活儿,拎起酒壶斟了一杯递给傅萧:“上次您说的事……”
“你以为我骗你?”傅萧睨他一眼。
“不敢不敢,”那人拱手:“秦公子误会了,只是雁县些日子风声紧得很,我家主人说…还是得稳妥些才好。”
傅萧道:“我家就在上京,跟锦衣卫熟得很,你们雁县这点案子算什么,想让我帮忙,总得诚心吧?”
“可这次是锦衣卫指挥佥事亲自来查案,恐怕……”
“区区一个指挥佥事而已,”傅萧换了个坐姿,语气傲慢:“锦衣卫指挥使傅萧你们可知,那人我见过。”
傅萧接过他手上的酒杯:“帮忙不是问题,就看你家主人是否有诚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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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青青看了会儿杂耍,茶水喝得有点多,转头问虞诺:“你要不要如厕?”
“我适才去过了。”虞诺摇头。
岑青青有点急,拉她起来:“不行,你陪我再去一趟。”
“哎哎哎——”
出了门,隔壁的丝竹之音靡靡,还伴着女子娇俏妩媚的声音传出来。
“公子,奴家再敬您一杯,往后回京了,可莫要忘了奴家对您的一片真心呐。”
“小桃儿放心,我即便忘了自个儿也不会忘了你这个小美人。”
“哎呀,公子真坏。”
这声音一听就知道里头是些什么人,虞诺走得飞快,生怕这声音污了耳朵。
“青天白日,在酒楼就这般放浪形骸,实在是伤风败俗。”
岑青青在一旁跟她说:“我听说有些男人家中娶了娇妻美妾都还要出来吃花酒,实在过分。可尽管如此,家中的妻子也不敢说半句不是。”
“呵——”虞诺拉着岑青青拐过回廊,不齿道:“若我日后的夫君敢这样对我,定要让他好看。”
“怎么好看?”岑青青问。
虞诺停下脚步,恶狠狠地比了个手刀。
恰巧此时,听得身后房门“吱呀”一声,两人下意识地转头——
就见傅萧站在门口,正盯着虞诺那只手,神色复杂。
傅萧显然有事要出门,且刚好听到了两人之前的那番话,片刻,不动神色收回视线。
在这样的场合遇见,两人都有点尴尬。
虞诺虽然听说了傅萧风流的名声,但毕竟没见过,可这会儿是真真切切地听见也瞧见了。内心生出一股嫌恶的同时,也尴尬得无所适从。
而傅萧尴尬得比较含蓄,他面无表情,强装冷静。
但好死不死,里头那小桃红娇媚地喊了句:“公子怎么了,为何一直站着?”
虞诺下意识去看屋子里的情况,然而才偏了下头,傅萧就飞快地将门关上了。
虞诺:“……”
傅萧:“……”
做完这个动作,傅萧才觉得自己有点傻。他暗暗吐出口浊气,也没再看虞诺,抬脚立即下了楼。
“诺诺,”岑青青问:“那人是怎么了?”
虞诺也觉得莫名其妙啊,若是她没看错,适才似乎在那人的脸上看出了点心虚?
他心虚什么?
虞诺将这个疑惑问了出来,岑青青听后,就不得了了。
啊!
莫不是其实他就是那等家中有娇妻美妾,却还要来吃花酒的臭男人?
天呐!
越想越觉得该是如此!
岑青青跟她分析了一遍:“你想,他长得好看还有钱,家中肯定早已为他娶了妻子。”
“这样有钱的人家,通常还会纳几个妾室呢。”
“对,肯定是这样。”岑青青笃定:“放着家里的娇妻美妾不要,成天出来胡混,瞧瞧他适才在屋子里说的那是些什么话。”
“我听了都觉得臊得慌!”
“说得那么熟练,肯定不是第一次了。”
“哎呀——”岑青青忍不住想得有点多,激动道:“诺诺,那人就住在你家隔壁,你说他会不会是对你有企图?”
虞诺:“???”
“我见话本子里头有种叫什么来着,哦,采花贼,专门半夜爬.墙去女子闺房。”
虞诺唬了一跳:“应该不会吧,那人看起来不像啊。”
“人不可貌相,要不然他怎的这么巧就住你家隔壁?”
岑青青越想越觉得有这种可能,还举了个例子:“就咱们雁县,城东杜家二老爷,你听说过吧?那人还是个读书人呢,长得也斯斯文文的,家中娶了妻还有孩子,却大晚上的爬.墙去见隔壁寡妇,后来被人发现了,他没得脸面举家搬走了。”
“诺诺,你可得小心,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虞诺:“……”
酒楼的恭房分男女两侧,中间是一堵高墙,墙下栽了株桂花树。傅萧站在花树下的木盆边洗手,一字不落地将这番话听了去,额头突突地跳。
心情一度很是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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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耍在午时前就已经结束,虞诺和岑青青吃过午饭后就准备去书肆。两人在门口等了会儿。
“诺诺,你今日有心事?”岑青青问。
“没什么。”
“你骗得过别人可骗不过我。”岑青青道:“早上我就看出来了,你看杂耍心不在焉的。”
“到底怎么了?”她问。
虞诺心里的担忧也没法跟她说,或许只是自己杞人忧天罢了。摇了摇头,她随口道:“就我祖母的身子一直不见好。”
“哦,”岑青青也清楚虞老夫人的心病,也不知怎么安慰,说道:“诺诺你也不必太担心,兴许等过些日子你哥哥从书院回来了,老人家一开怀,身子就好了。”
“嗯。”虞诺点头。
很快,车夫把马车赶过来。虞诺正要上马车时,就听见身后传来耳熟的声音。
“行了,就送到这。”
“是是是。”
虞诺转头一看,就见傅萧正巧出门来,身后还跟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
傅萧踏出门口,也瞧见了虞诺,脚步微顿。
“怎么,秦公子认得那姑娘?”
“新买的宅子就在她家隔壁,偶有相遇。”傅萧道。
“原来如此。”那人若有所思地瞧了虞诺一眼,而后笑道:“秦公子慢走,您的话我定会一字不漏地传达。”
想起之前所见问闻,虞诺冷嗤一声,显然对于跟傅萧做邻居很是不齿,扭头就进了车厢。
傅萧微皱了下眉,也没说什么,对那人拱手一礼,也上了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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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傅萧坐在书房看各处送来的信笺,抽出其中一封时,忽然停了下来。
他烦躁地往后靠,阖眼捏了捏眉心。
“怎么了?”宋景琛也停下来,往桌上的信笺看了眼,笑问道:“又是催你回去的家书?”
傅萧没吭声,那就是默认了。
宋景琛说:“依我看你总这么躲着也不是办法,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倒不如从了你母亲,反正你早晚都要娶妻。”
傅萧斜睨他一眼,显然觉得他说了堆废话。
“哎,你别不爱听,”宋景琛道:“其实我最初也觉得娶妻麻烦,但后来娶了之后,发现每回办差回去,总有热饭热菜招呼,还有人嘘寒问暖,感觉还挺不错。”
“不一样。”
“什么?”
“我跟你不一样。”
具体怎么不一样,傅萧不想多言。他将那封家书拆开草草看了遍,然后熟门熟路写了封回信,理由都是现成的——他忙着办案。
宋景琛摇头无奈。
“对了,”写好信,傅萧又吩咐道:“回头你让人安排一下,我准备离开几日。”
“去哪?”
“南安县。”傅萧道:“我怀疑烟柳巷背后的东家就是王家的人,不过那人谨慎得很,怎么都不肯露面。”
“这与你去南安县有何关系?”
“没关系。”
“?”
“恩师两年前告老还乡,我既然来了,自是要去拜访。”
宋景琛将一本账册放他面前:“上次你让我找人解暗语,已经解出来了。”
傅萧接过翻看了两页,面色微沉,冷笑道:“果真是敛财的好手段。”
“这些人买卖官职不算,居然还结党营私。”宋景琛说:“我越来越觉得雁县这案子扛在我肩上颇重了。”
结党营私可不是小事,通常要扯上朝廷命官。而雁县这地方所谓结党,也就是在买官之时,另外签一份契书,明确协议了每年所缴纳的冰敬、炭敬。
一个普通的九品官职,每年都可纳上数千两。可想而知,整个雁县,甚至整个大豊国有多少个这样的九品官。这笔数额算下来,简直令人瞠目结舌。
蠹众木折,邦国殄瘁。
良久,傅萧冷冷出声道:“那就先抓起来,杀一儆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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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虞诺送爹爹出门,缠着他问:“爹爹要多久回来?”
“你今日怎么了?”虞爹好笑:“怎么还跟小时候似的,这般黏糊。”
虞诺也不知怎么了,今早起来右眼皮子就一直跳,都说左眼跳财右眼跳灾,想起昨日听岑青青说的那番话,她就心神不宁。
而且这些日子,总觉得父母有事瞒着她,今日便特地赶了个大早等着她爹爹,想从他这打探一二。
“爹爹最近有没有遇到什么麻烦?”
“嗯?”虞爹狐疑:“你在外头闯祸了?”
“……”
“没有,”虞诺老实道:“就我这眼皮子一直跳,心里不踏实。”
虞爹动作顿了顿,掩了神色继续笑道:“诺诺莫多心,爹爹没事。”
“真没事?”
“真没事。”
“快进去吧,外头风大。”虞爹挥挥手,上了马车。
虞诺望着马车身影缓缓离去,直到拐出巷子。她叹了口气,打算转身进门时,就听见旁边傅宅的大门也开了。
傅萧带着侍卫从里头出来,边偏头听下属禀报事情,余光见到一抹水红的身影,抬眼看过来。
虞诺暗暗扫了他几眼,今日傅萧穿了一身宝蓝长袍,腰间配香囊玉佩。玉佩还好,但那香囊的颜色是朱红镶金丝线,亮眼又风骚。
活脱脱一个风流公子哥,不假了!
虞家想起昨日在酒楼见到的一幕,又鬼使神差地想起岑青青说的那番“他住自己隔壁很有可能意图不轨”的话。
虽然她不愿相信,可这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多多少少会发芽。
傅萧也感受到了她在打量自己,目光诡异且狐疑。同样也想到了昨日在恭房外头听到的那番话。
面色顿时就难看了些。
下属的声音也刚好停了,门口就陷入一场诡异的安静。
虞诺又偷偷往旁边大门看了眼。
那眼神怎么说呢,有点不可思议,不可思议中带着点防备,防备中又夹杂着点嫌弃。
就,挺一言难尽!
最后,虞诺见鬼似的逃进门,“砰”地一声关上了。
傅萧:“……”
宋景琛不解得很,问道:“虞姑娘这是怎么了?为何用那种眼神看你?”
傅萧心里憋着不爽。片刻后,马车过来了,他抬脚就走,走了几步又忽地回头。
神色复杂地问:“你看我像采花贼吗?”
宋景琛:“哈?”
第7章
虞诺逃似的进门后,靠着门站了一会儿,脑子里还在浮现傅萧一身宝蓝长袍配香囊半夜爬.墙的画面。
简直不可思议!
她赶紧甩了甩头,将那诡异的画面甩去,正要抬脚走,就听得身后有人敲门。
“谁人?”婢女隔着门缝瞧了下,也没瞧清:“兴许是老爷落下东西了?”
虞诺也以为是爹爹回来,自己转身又去开门,然而站在门口的并不是她爹爹,而是宋景琛。
宋景琛笑得花枝乱颤,他已经算是很努力憋着了,可这会儿见着了虞诺还是忍不住。
虞诺觉得这人真是爱笑,大清早的就笑得跟抽筋似的。
她问:“宋公子有事?”
“是有点。”宋景琛努力缓了缓,不自在咳了下,说道:“其实这事我也不好意思主动提,但是呢,你也知道长路漫漫着实会无聊,所以……”
“?”虞诺不懂,长路漫漫无聊跟她有什么关系。
见她没明白过来,宋景琛只好又直接点:“是这样,我家公子要出趟远门,大约离开几天,这路上无聊嘛就想起上次吃过虞姑娘的谢礼,滋味还挺不错。”
“哦。”虞诺懂,这是讨谢礼来了。
她上次也说过要再送一大包给那人,好两清的。后来在酒楼遇到那种事,觉得尴尬就一直没送出去。。
既然都讨上门来了,也好,省的自己还老觉得欠人家东西似的。
“杏儿,”虞诺吩咐:“你去库房墙角的大瓦缸里头装一兜五香瓜子来。”
“多装点。”虞诺补充道。
“是。”杏儿去了。
宋景琛觉得这么干等着挺不好意思的,就想试图替傅萧澄清一下情况。
“我家公子这人呢,虽然风流了些,但人品……”
“嗯咳——”
虞诺不着痕迹地朝外头看了眼,没见着人,倒是不远处停了辆马车,那人应在车中。
“人品如何与我无关,”虞诺也很不想跟那人扯上什么关系:“上次承诺送傅公子一包瓜子,算是两清,以后桥归桥路归路。”
“啊!”宋景琛故作遗憾:“那可惜了。”
“可惜什么?”
“我家公子还挺爱吃你做的瓜子呢。”
“嗯咳——”马车中的人又大声了点,还隐隐带着点不悦。
虞诺说这番话声音并不小,也是有意说给那人听的,万一他心里有点什么想法也好赶紧扼杀,免得生事端。
如此看来,这人还算有点骨气,至少还知道不高兴。
虞诺低声问:“你家公子此去要多久?”
“怎么?”
“公子莫误会,”虞诺道:“随便问问而已。”
宋景琛又如何不知她心思,估计是巴不得他们走得越久越好。他答道:“我也不知,看我家公子的心情,他玩够了就回来。”
“去哪玩?”老实讲,能出雁县去看看,虞诺还是很羡慕的。
“去南安县一趟,听说那边景致不错。”
“哦。”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聊了会儿,杏儿抱着一包瓜子就过来了:“小姐,这些够不够?”
宋景琛赶紧接过来:“够了够了,多谢虞姑娘,多谢杏儿姑娘。”
宋景琛嘴甜有礼貌,虞诺关门后都还感叹:“这般好的公子为何要跟那种人厮混一处,着实可惜。”
宋景琛得了瓜子,走到马车旁还不忘问傅萧:“你真不要?虞姑娘给了好大一包啊。”
傅萧忍他很久了,借用他的名去讨要瓜子不说,居然还说那些有的没的。
半晌,他从车窗里伸出一根手指,勾了勾。
宋景琛凑过去,就听得傅萧冷冷道:“吃完瓜子,你直接去北地一趟。”
宋景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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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诺回到屋子准备再睡个回笼觉,才解下衣裳就听见她母亲的婢女过来了。
“小姐又睡下了?”
“珠儿姐姐有什么事?”
“夫人让我来请小姐过去呢,说是商量亲事。”
虞诺听了,又将衣裳穿上,打开门道:“还没睡,我这就过去。”
到了正院,就见她母亲坐在软榻上,面前摞了许多画像册子。
“娘。”虞诺盈盈行礼。
“诺诺来了,快过来坐。”虞母道:“是这样,这两日我与你父亲商量了下,还是觉得搬家比较好。”
虞诺心里一紧,忙问:“怎么了?好端端的为何要搬家。”
“你看你,又在想什么?”虞母说:“我只是觉得这雁县风水不太好,对你的亲事不利。”
“你看,”她指着榻上的一堆人物名册:“这些皆是雁县有才名且还未婚配的公子,可娘翻看了许久也没一个合适。”
“所以,想着咱们搬家看看,况且你爹爹在外地还有生意,搬过去了说不准咱们家这风水也就好起来了。”
“那祖母呢?”虞诺问:“祖母同意吗?”
“傻孩子,你祖母又怎么会不同意?只要是为了你们好的,她都不会反对。”
“那哥哥呢,哥哥知道吗?”
“你哥哥那边我已经派人送信去跟他说了,他会理解的。”
如此看来,搬家已成定局,今日母亲叫她来,只是通知一声。不知为何,虞诺心里总觉得母亲没跟她说实话。
“那我们何时搬?”
“你爹爹已经托人在看宅子了,兴许过几日就搬。”
“会不会太快了?娘,”虞诺不放心:“咱们家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虞母眼神躲闪,低头去整理人物册子。
“娘,真的出事了对不对?是不是爹爹也卷入了锦衣卫的案子中?”
“诺诺,有时候你也太聪明了些,总是骗不过你。”虞母抬眼,叹了口气:“家里是出了些事,只不过,事情尚未明朗,与你们说这些也没用。”
“看来是真的了。”虞诺担忧地问:“那爹爹会下狱吗?我听说林敏敏她爹昨日已经被抓起来了,还直接下了狱。”
“娘你给我说个准话,咱们搬家是不是要躲这事?”
“这只是其一,其二…”虞母道:“也确实是考虑你的婚事。”
“诺诺,你莫要担心。”虞母安慰道:“你爹已经去打探了,兴许事情没那么……”
话未说完,婢女就匆匆地跑进来:“夫人不好了。”
“有人来说,老爷在城门口被抓了。”
“被谁抓了?”
“锦衣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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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日雁县街道上随处可见锦衣卫抓人,弄得人心惶惶,虞诺坐在马车里都还能听见外头的人谈论此事。
得知父亲噩耗,虞母差点昏过去,虞诺抹了会儿眼泪反倒镇定起来,与母亲商量先来衙门打探打探情况。
她父亲只是虚职,比起林敏敏的爹来说应该不算严重,不然也不会隔了一天才抓人。
虞诺也是读过些法典的,买官即便有罪,但罪不至死,兴许花些银钱能将爹爹救出来。
虞母听她这么一分析,也开始冷静下来,母女俩赶紧收拾东西,坐马车往衙门去。
“一会儿见了你爹爹,咱们好生问问事情始末,若是能花银子将人捞出来最好不过,娘身上都带了银票的。”
虞诺点头。
虞母叹了口气:“这次若是能平安渡过,咱们还是搬家的好,以后老老实实做生意,别想着那些虚名堂。”
虞诺心里内疚。她爹爹之所以想买官纯粹是因为她婚事困难,想着有个官家女的名声会好听些。
可尽管如此,她依旧亲事困难,还害得祖母病倒在榻上。
“诺诺,”虞母看了心疼,她这个女儿从小就懂事孝顺,此时想什么她又如何不知。便安慰道:“事情不在你,你莫要自责。”
“嗯。”
虞诺在袖中扣着手指,心想,若是这次爹爹能平安无事,那她也不想再挑剔了,随便寻个老实人嫁了罢,不让爹爹娘亲操心,也不让祖母担忧。
马车行了半柱香时辰才到县衙,此时门口站了一排黑色飞鱼服的锦衣卫,个个腰挎长刀,神情凌冽。
见有马车停在门口,有人过来撵人:“快走快走,闲杂人等不能在此停留。”
虞母笑着悄悄递了锭银过去:“官爷行行好,我丈夫今日被抓来了县衙,他身子不太好,我想进去探望探望。”
那人接过银子不但没遮掩,反而拿在手上抛了抛,转头对着后边的同僚说道:“你说雁县这些个百姓可真有意思,都直接贿赂到锦衣卫来了。”
那些人听了忍不住嗤笑:“且还就这么点银子,当我们锦衣卫要饭的呢。”
虞母听了立即又从袖中掏出一百两面额的银票来:“官爷,您看这些够不够?”
那人看也不看银票,将那锭银子扔上马车:“快走,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虞诺坐在马车里,那银子有稚儿拳头搬大小,砸在她脚下。想了想,她戴上帷帽下马车。
“这位官爷,”虞诺声音好听,带着南方女子的娇柔软糯:“可否行个方便,我父亲他真的身子不好,我们只是想去探望,并非要干扰官爷们办案。”
那人听她说话斯文有礼,像是读过点书,总算面色缓了些。却仍是拒绝道:“锦衣卫办案,没有方便可行,姑娘还是走吧。”
“官爷,您看这样成不成……”
“快走!”
“官爷……”
门口几人的声音不小,宋景琛跟下属谈好事情正准备出门来着,听见虞诺的声音脚步顿住了。
“佥事大人?”下属疑惑:“您怎么了?”
宋景琛探头望了眼,果真看见虞诺的身影在门口。鬼使神差的,他赶紧往一旁挪了两步,将自己隐在柱子后,然后吩咐道:“你去问问发生了何事。”
那人狐疑地摸了摸头,出去了。
片刻,又进来道:“大人,那姑娘的父亲被咱们抓了,说是身子不大好,想去牢里探望。”
“你们还抓了她父亲?”
“…?”下属提醒道:“不是我们,是大人您的命令啊,说凡是参与买官的都抓起来。”
“……”
宋景琛摆摆手:“快去,让她们进去探望,不得伤了这姑娘和她家人。”
“是。”下属又一头雾水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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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诺原本还想着要怎么争取的,没想到县衙里头出来一人,在那官爷耳边说了几句,那官爷立即变了脸色。
神情古怪又恭敬:“夫人,姑娘,你们有一炷香时辰可探望,请随我来。”
虽然不知道为何突然改了主意,但总归是可行了,虞诺赶紧随母亲进去。
虞诺和母亲被单独带进个小屋子,没过一会儿总算见到了爹爹。先是检查了遍他身上是否受伤,见他没受刑罚,母女俩松了口气。
“当家的,事情到底是怎样的,你说清楚。”虞母压低声音问:“我带了银票来,说不准能……”
虞爹摇头:“锦衣卫不看银票,你们别瞎忙乎。”
接下来,虞爹将整个事情说了遍,大体是他稀里糊涂地签了个什么契书,因为人人都是这么做的,他也没觉得什么。每年交纳的银钱也以为只是关照生意的孝敬,哪里知道是冰敬炭敬?
这冰敬炭敬朝廷中也不是没有,可这事有大有小,就看锦衣卫怎么说了,说你结党营私那真就是结党营私。
“那该怎么办?”
问不出个所以然,母女俩最后忧心忡忡地回到家。
刚下马车,门房就说道:“夫人总算回来了,老夫人说等您回来了务必过去一趟。”
虞诺和母亲互望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猜到了情况。
“娘,”虞诺说:“我陪您一起去吧。”
虞母点头:“也好,这事我还怎不知该如何与你祖母说。”
到了老夫人屋子门口,就听得里头传来咳嗽声。婢女在里头小声劝道:“老夫人莫担忧,兴许事情没这么严重。”
“娘。”
“祖母。”
母女俩人进去。
“你爹她怎么样了?”老夫人问虞诺,边狠狠剜了眼虞母,这么大的事情都没跟她商量。
虞母低下头:“娘,他在牢里都好,莫担心……”
“都进牢了,哪里还能好?”老夫人气得很:“到这个时候了你还想瞒着我?”
“祖母莫气。”虞诺坐在榻边给老人家顺气:“娘确实没说错,爹爹虽进了牢,但并没受刑,只是不知要关多久,眼下还没定。”
“不过据孙女观察,兴许还是有救的。”
老夫人和虞母都看着她:“这话怎么说?”
虞诺一开始也挺不知所措,不过回来的路上倒是想明白了点事。她说:“今日我们去看了,牢里关着的还有许多人,有些也是认识的。”
虞诺继续道:“所谓法不责众,锦衣卫抓了这么多人,总不能都罚,孙女想着爹爹还是有救的。”
老夫人又咳嗽了一会儿,说道:“虽是如此,但锦衣卫的名声我也是听过的,这些人办事向来都不会轻拿轻放,你爹爹这事罪不至死,但判几年牢刑也够咱们家喝一壶。”
家里老老少少的,可不能没有个男人撑着。
闻言,虞诺和母亲又沉默下来。
虞母说道:“听说花银子也不好使,那该怎么办?”
老夫人说:“花银子不好使,那就只能靠关系。”
虞母道:“咱们家这样的能有什么关系跟锦衣卫打交道?”
老夫人沉吟良久,吩咐婢女道:“翠竹去将我柜子里的檀木匣子拿来。”
片刻后,婢女抱着个匣子过来了,老夫人从床头格里摸出个红绸布,再从红绸布里头拿出把老旧的钥匙。
她递给虞诺:“你打开匣子。”
虞诺狐疑地接过来,照着做了。匣子打开后,见里头躺着只银镯子,成色普通,就上头雕刻的图案还算特别些。
“娘,这是什么?”虞母问。
“说来话长。”老夫人道:“我年轻时有个结拜姐妹,我俩关系亲厚,甚至相看同一户人家都还互相谦让。原本是我要与那户人家定亲的,但后来有一次走水,我为了救她额头受伤,那家人就转而定了她去。”
老夫人继续道:“尽管如此,我们也没因这事产生嫌隙。她因此欠了我恩情,将这镯子给我,说希望有生之年能将这恩情还我。”
“后来她儿子当了大官,前两年听说告老还乡了。虽然归了乡,但在官场上总归还是有人脉,能说得上话。”老夫人道:“原本我也没当回事,毕竟这些年咱们家都顺顺当当的,用不上这镯子。”
“但如今看来……”她叹了口气:“你们拿这镯子去试试,她兴许能帮得上忙。”
“娘,”虞母问:“你说的这是哪个人家?”
“南安县,萧太傅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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