嬗变31
二舅眼睛盯着八仙桌上的大碗面条，很自然地接过母亲递过来的筷子，客气地说：“娃们也来吃点吧？”
母亲说：“你吃！不管他们！他们吃过了！”
我们是吃过了，可我们吃的是红薯稀饭就咸菜。肚子没有填饱，见到油汪汪的面条跟荷包蛋，都馋得流口水。只是我们家教甚严，没有哪个孩子不识相，开口找客人要吃的。母亲朝我使了个眼色，我就将弟弟妹妹都带到我的房间里去了。
原来二舅是来找父亲买芦苇的！我们大队的芦苇属于紧缺物资。就算拿现金买，也要找熟人给面子才行。每到冬季，田里的活路少了一些。各家各户大人小孩齐上阵，开始了编芦（苇）席的副业。芦苇就是编织芦席的材料。二舅所在的村庄没有这个资源。所以要找父亲帮忙。芦苇两毛钱一捆，可以编织两张芦席，大约能卖到八毛钱。只要家里有劳动力，加班加点干，还是能挣到比较丰厚的收入的。二舅想要五十捆芦苇，只是手里没钱。想让父亲打招呼，先赊欠着买芦苇的钱，等芦席编出来卖了再还芦苇钱。
二舅这个要求，让父亲一时语塞。俗话说：将本才能求利。这借本求利的事，父亲还没有干过。这分明是希望父亲掏这个本钱的意思嘛！可是，这十元钱不是个小数额，父亲手中也没有这么多钱呀！
母亲心疼自己娘家兄弟，在一边撺掇说：“你找冯队长说一声！以后又不是不还！就跟他讲，年前就还钱！最多耽误个十几天！”
母亲知道冯队长因为东荆河捕鱼的事有求于父亲，所以希望父亲找冯队长开这个口。
父亲出马，赊欠这个五十捆芦苇不是难事。问题是，二舅的忙帮了，还有大舅和三舅。如果另外两个姨夫也要插一杠子，父亲该如何应对？父亲是在综合考虑这件事的后果。
父亲没有接母亲的话。他问二舅：“你来的时候，平娃和炎林晓得吧？”平娃是大舅的小名。炎林是三舅的小名。
二舅脱口而出说：“我怎么会让他们晓得！”
父亲说：“今年的芦苇比去年少了千把个！最近写条子的又多。我看队长也为难。这个事吧，我要是给你办了，他们两个肯定也要来找我！你们要是拿钱来买，我还好办些。还有两个姨夫，也会来要的！”
二舅讪讪地说：“家里娃多，美娇又有病，挣不到工分，每年都欠队里的口粮钱，哪有现钱买嘛！”二舅妈生第四个孩子的时候，因为大出血，身体一直不好。只能干点轻松的活路。
父亲何尝不晓得他家里情况！
父亲就嘱咐说：“你能不能嘴严一点，千万不能跟他们说你是赊账买的芦苇？”
二舅当即正色道：“哎呀！二姐夫，你还不信我呀？你帮了我这么大个忙，我还能随便乱说？”
父亲说道：“反正他们来买芦苇，那就得拿现钱！我只能求一回人！”
二舅欢天喜地连夜赶回家去了。
我心里一直惦记着气枪的事，躺在床上也睡不着。等二舅离开，我连忙穿上衣服，出来问父亲有关寻枪的事。
父亲说：“我找人调查清楚了！枪在你们同学万意乾手里，据说是他二哥回来了，和他一起在杉树林装鬼吓你们的！枪被他们捡走了！”
这个结果让我十分惊讶：难怪今天早上，万意乾找马家锋要枪的时候，脸上的笑容那么诡异！原来是他在搞鬼呀！
“啊！是这个家伙呀！我得去找家锋，告诉他这个情况！”说着，我拿起父亲放在八仙桌上的手电筒就要出门。
母亲阻止道：“明天再去不行呀？现在天都黑了！”
我没有答应。父亲也没有阻拦我。
我来到马家锋家里时，马家锋正在用菜刀削弹弓的木头把手。他的手工已接近尾声。看到我，就拿起来向我炫耀：“看！漂亮吧？”
弹弓还没有拴上橡筋。
我接过来一看，真心觉得不错，就学着电影里的口气赞扬道：“高！实在是高！”
马家锋说：“做了两把！不知道奎仁能不能搞到那个压脉带橡筋！”
这时，付奎仁进来了。手里拿着一本书。我估计是小说。我对小说比较感兴趣，一把夺过书，问道：“大书吗？是啥名？”我们那个时候把长篇小说称为“大书”，连环画称为“小书”。
付奎仁说：“是我哥在我舅舅家阁楼上找到的。说是叫《野火春风斗古城》！”
书本已经发黄，封面和封底全都缺失。书本的两个角都打了卷。内页前面少了十几页。看这本书的外观，可以想见它不知遭了多少劫难！这本书在文革期间属于禁书。现在还属于不能公开传阅的书籍。
我霸道地说：“让我先看！”
付奎仁就说：“那你两天必须看完！”
我说：“不用两天，明天下午就还给你！”
马家锋说：“你看完了，我接着看！”
付奎仁也答应了！
付奎仁从兜里掏出两根压脉带，交给马家锋。马家锋高兴地说：“哎呀！就等它了！”
付奎仁与马家锋家离得近一些。只隔着十几家人户。我家却离他们还隔着一个没有人户的空地。路上还要经过供销分社的一个屠宰场。晚上经常能听到牲猪临死前的哀鸣。马家锋猜测我这么晚过来，一定有事。
于是，马家锋问我：“有啥事吧？”
我神秘地说：“你猜！”
马家锋上下左右把我打量了一番，说：“有好吃的？”
付奎仁说：“快拿出来！”
我笑道：“饿死鬼投胎呀！就想着吃！告诉你们吧，枪找到了！”
马家锋惊喜地说：“枪呢？在哪？我们晚上再去打鸟！”
我就把父亲说的话给他们说了一遍。
马家锋担心地问道：“他们不肯承认怎么办？”
我说：“万意乾的二哥是个打猎迷！白天他在东荆河抓鱼，晚上他一定会去六合垸水杉林打鸟。我们就以其人之身还其人之道！”
马家锋说：“啥意思？你不会是叫我们也装鬼去吓他们吧！”
我摇头晃脑地回答说：“然也！”
马家锋拒绝道：“我不去！要去你们去！”
付奎仁对我的提议很感兴趣。他批评马家锋说：“家锋，你是不是个男子汉？万少他们哥俩把你吓得掉进藕坑，差点要了你的性命。你难道就不想报仇雪恨？”
我附和说道：“就是！不报此仇不是大丈夫！”
我们俩的说辞让马家锋下了决心。他说：“我也不是不想报仇，就是我担心能不能吓得到人家？”
是呀，我们只是半大小伙子。三个人都刚满十五岁。万意乾的二哥却是二十多岁的成年人。就我们能有这个能力吓得到他们吗？
我心里也打鼓。但为了让他们同意我的建议，我只得咬牙坚持，装作很有信心地样子说道：“黑灯瞎火的，装得像一些，就不怕他们不害怕！”
他们俩被我说动，同意了我的建议。我们赶紧就地准备了一些道具，把手中的书藏在马家锋床铺的枕头下面，悄悄地离开了马家锋家。
三人一起朝六合垸杉树林走去。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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